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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九


  她最擔心李太后的身體,差點以為李太后出了事,轉念卻想到以李太后的教養情分,若真是太后山棱崩,他必會著斬衰大孝,而不是服小功細布衣裳。不過他們現在安居齊青,需要他服孝致哀的長者卻是少之又少,連她也想不出來有誰。

  東應低頭看了一眼身上的縞素,慢慢地說:「這是國殤!」

  「國喪?陛下晏駕了?」

  「不僅是國喪,也是國殤!」東應望著她,慘然一笑,道,「接軍情司鴻翎急報,二月二十八日,安氏糾集鄭氏、崔氏、應氏等世族豪強謀反,弑君篡政,絞殺了陛下!」

  他這個消息可謂石破天驚,不僅瑞羽呆了呆,就連大堂上一干遊學的士子也都呆滯無語。

  東應的聲音發澀,嘶啞地說:「姑姑,安氏毀我唐氏宗廟,搜殺唐氏宗親,已經自立為帝了!」

  自古以來,亂臣篡位往往都會扶持無能之主,多方掩飾,最後以禪位方式登基,像安氏這樣弑君之後連幼主也不加扶持就直接登基的做法,當真令人難以置信。

  瑞羽回想當日那個看上去忠厚耿直的老宰相安慧,怎麼也想不到他居然有膽量弑君自立,因而有些懷疑地問:「安慧那老朽居然有這樣的狗膽?軍情司的消息準確無誤嗎?」

  「安慧已經病死,登基的是他的幼子安立禮。軍情司回報,京都如今已大亂,左右神策軍互相攻伐,三輔府兵也混戰不休。詳情究竟如何,還待打探,因安氏弑君自立這一消息急迫,故軍情司先行回報。」

  安立禮為帝,或許是因安氏利慾薰心,又或許因為唐陽林打擊世族勢力過甚,世族豪強聯手弑君,然後故意將安立禮推上御座,以轉移世人的目光,轉嫁唐氏遺臣的仇恨。然而無論真相如何,讓瑞羽和東應同時感覺驚怒悲傷的消息只有一個,那就是唐陽林死了,宗室遭戮,宗廟被毀!

  他們和唐陽林相交不算深厚,但在離開京都之際,曾多受他的照拂,雖然他們之間的那份感情裡也摻雜了不少猶疑,但他被人殺害,仍讓他們由衷地感覺悲傷與憤恨。

  瑞羽胸中的怒火熊熊升騰,也不知是因祖宗英靈受辱,還是因親人被殺,她胸中恨意激蕩,從齒間迸出一句話,「安、鄭、崔、應,好顯赫的世族豪強,弑君自立,滅我宗親,遷我宗廟,好大狗膽!」

  她也罵過宗室親王手足相殘,爭奪帝位;她也恨過唐氏子弟驕奢淫逸,鼠目寸光;她親自指揮過宮廷兵變,逼死天子;她甚至在齊青經營根基,圖謀有朝一日以武力蕩平天下,重返京都,奪回御座!

  國朝天家子弟綿延至今,耽于安樂貪於淫奢,少人才而多廢物,少溫良和善,多陰險刻毒,包括她自己在內,都不算什麼好人。但朝政再腐敗,國家也是唐氏的;唐氏子弟再不好,也是她的宗親,由不得他人篡奪江山,也由不得他人亂殺她的宗親!

  相較于國仇家恨,她與東應之間那點恩怨,登時輕若微塵,不值一提。

  東應看著她暴怒的表情,心中一松,面上的神色卻仍舊平靜無波,望著她道:「我已令人持節前往京都探聽詳情,令各州府縣警戒備戰,你呢?」

  平盧節度使府庶政由東應管理,軍權歸於瑞羽,東應可以備戰,但若真要開戰,則要瑞羽手中的兵符。

  在過往的幾年裡,他們戮力同心,無論做什麼事都以對方為先,但經過上巳節的變故,他們的心裡都存了芥蒂,不約而同地想:他(她)可還能像以前那樣與我相處,沒有隔閡嗎?

  一刹那,兩人的目光交接,將對方眼中的疑慮都看進眼裡。

  曾經以性命相托的人,今日竟彼此懷疑!

  曾經愛對方勝過愛自己的人,今日卻恍如陌路!

  瞬息之間,兩人心裡都湧上一股難以言喻、幾乎無法承擔的悲傷,就那樣直直地望著對方,許久沒有說話。

  第五十章 複國志

  瑞羽長眉一挑,眼眸深處一點幽光慢慢地浸染開來,冷笑一聲,「我有的是時間,不怕難。」

  外人只看到他們相對無言,秦望北卻清楚地感覺到他們之間那種不容外人插足的無形牽絆,於是咳嗽一聲,道:「殿下,世族作亂的威脅遠比白衣教更大,你要早做打算。」

  瑞羽醒悟過來,略一思忖,揚聲喚道:「阿武,你即刻前往中軍大營,傳令五邊備戰!楊習,你往兩淮,給南河水師將軍傳令,堵截海、楚、杭、潤、泉五州海港,非經我昭王府批令的海船,寸板不得下海!安、鄭、崔、應諸世族尚在海外的船隻,盡數扣押,其子弟與主事者就地梟首!」

  一干士子在側旁觀,通過他們的對話,對瑞羽和東應的身份猜得八九不離十,震驚之餘,聽到瑞羽所下的命令,沐八傻乎乎地問道:「就地梟首,連罪也不問?這不合乎律法啊。」

  諸世族都已經弑君謀反了,對他們的親族,還需要問什麼罪?

  他問得傻氣,但瑞羽對這種單純的書生意氣卻沒有多大反感,只見她目光流轉,掃了他一眼,森然道:「山河多嬌誘人,至尊權勢動心,他們既然已經選擇了謀逆篡位,就該做好流血的準備!這群亂臣賊子,殺我皇兄,毀我宗廟,我一個也不會放過!」

  沐八愣愣地問:「如果有人悔過投降呢?」

  瑞羽遙望天際青灰的雨霧,殺氣一分分地浸染了她的眉梢眼底,只聽她一字一句地說:「若是弑君篡位的大罪也能一降即免,還要軍隊何用?東應,你傳檄天下討逆,務必使人明瞭,凡附逆弑君者,梟首夷族,絕無赦恕!」

  沐八無言以對,他身邊一名世族士子卻驚道:「殿下,若真如此傳檄,便是斬斷了與事諸族的後路,他們必然誓死抵抗王師,與他們聲氣相通的世族也因此而不敢歸降,這豈不是一檄傳下,便與天下諸世族為敵?」

  瑞羽此時已經不再與他們說話,大步走出客堂,猛然想起應服國喪,不可豔飾紅妝,便抬手將頭上的簪釵環飾拔下,滿頭烏黑的長髮霎時瀑布般傾瀉而下,在風中如雲飛揚,配著她剛健婀娜的背影,有一股迥異于常人的風情與戾氣。

  東應眼眸微動,跟在她身後往外走,冷然回答那士子的話,「亂臣賊子,定誅不赦,若天下世族因此而附逆與王師為敵,儘管來!」

  秦望北望著他們並肩離去的背影,只覺得他們的一舉一動無不相合相契,旁人萬難插足其間。但這感覺在他心中也只是一閃,旋即展顏一笑:無論東應心中對她何意,但限於倫理大義,他們絕無可能;自己有一生的漫長時間去介入其間,而後取代東應成為與她相攜的人,自己又何必急於一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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