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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三


  一刹那她又緩和了臉色,輕輕點頭,「不,也不是不再回去,而是有朝一日再回去。」

  元度見她如此反應,便知她這是真正地準備將自己視為心腹,心裡驀然有股別樣的滋味——他出自行伍世家,因此被征為東內禁衛,唐陽景看中了被宦官排擠得不到重用的他,於是調他去把守宮門,這是他獲得的最高賞識和提拔,可惜唐陽景謀事畏首畏尾,用人而不信人,提拔他卻又懷疑他,這令他無所適從。雖然他有心報國,卻始終沒有機會。

  唐陽景孤注一擲,想殺掉太后以絕後患之舉與他自幼所受的忠孝庭訓大相徑庭,只是知遇之恩在前,他也不能不報,因此他雖知難以取勝,卻拼死一搏以報君恩。

  那一日事變,他自忖必無幸理,果真他重傷將死,不料瑞羽竟還命大夫細心救治,在宰相下令緝拿亂党時,瑞羽對他問罪而不處罰,而且還帶著他離開了京都是非之地。

  瑞羽讓他充任身邊的禁衛,這已經讓他很詫異;又讓他任長水校尉,掌管水師,這更是讓他意外至極;直至此時,瑞羽肯定地回答他的問題,並且將最機密的事告訴他。這一步步走來,都讓他覺得難以置信。

  瑞羽仿佛沒有察覺到他的心思,微笑問道:「元度,你可願捨棄京都繁華,隨我一起東去建功立業?」

  她直白的話,讓他不由得全身一震,低聲問道:「殿下,我曾經與您為敵,您真敢重用我、信任我?」

  她笑了起來,「重用一個有才能的人,信任一個肯效忠的人,我有什麼不敢?」

  秋陽斜下,金紅的光芒照在船塢前的湖面上,波光粼粼,漣漪折射的水光在她臉上投下陰影,光影幽幽,她的笑容卻明麗無比,全不見半分陰暗。

  他一直希望自己能得到上位者的賞識,成就一番經天緯地的大事業。唐陽景第一次提拔他,卻將他放在了局促之地,令他無用武之地。就在他以為到了絕處的時候,他的敵人卻比任何人都賞識他,信任他。

  他夢寐以求的東西,就在眼前,只要他踏前一步,便唾手可得!然而眼前的少女尚顯柔弱,她選擇的道路也必定艱險。她重用他,信任他,因為他值得她托以心腹,全心信任?

  這關乎一生的重要選擇,卻又摻雜了一些他也說不清道不明的感情在裡面,這讓他突然間有些畏縮,喃喃地問:「殿下只見了我兩次,兩次我們都是死敵,您又如何能判定我具有才能,且肯效忠君王?」

  「我留意了,自然會讓人去查看你的履歷。」瑞羽朗朗一笑,眸光一轉,看到他的表情,見他問得認真,便又想了想,微斂笑容,輕聲歎道,「我識你用你,也是一時念起,若非這一念閃動,也不會去查你。只能說是人生際遇有玄妙之處,哪裡會追究那麼多?」

  見元度默不作聲,瑞羽的神色便嚴肅起來,看著他緩緩地說:「元度,我再問你一次,你可願捨棄京都繁華,隨我東去?」

  元度長長地籲了口氣,側身退步,單膝點地,仰望著她鄭重的容顏,一字一句地說:「殿下,您的刀尖所指的方向,就是我前進的方向!」

  瑞羽淺淺一笑,抬手請他站起,溫聲說:「那麼從今往後,還請你為我盡力而為,也為你自己的將來盡心竭力!」

  元度聽著她清朗的聲音,突覺胸襟開闊,忍不住微笑應諾,轉眼再看這幾天讓他千頭萬緒的水師水寨,竟覺得以前的煩惱都太過無謂,當即直言相問:「殿下,南方雖然藩鎮割據,但中原腹地也不安定,所以也不可能調水師去南方平亂。您這麼著急訓練水師,究竟是為什麼?」

  「難道不去南方,水師就用不上了?」

  「末將以為如果不是鎮壓南方藩鎮,水師確實沒有多少用武之地。」

  瑞羽忍不住一笑,指著水寨外浩浩蕩蕩東去的河水,道:「沿著這條蜿蜒數千里的河出去,水師的用武之地比之九州,不知大了多少,怎麼會沒有用呢?」

  天空被傍晚的山峰阻隔,陰影重重,顯得狹小局促。元度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望去,不禁豁然開朗,驚道:「海?」

  「正是!」瑞羽望著那看不到盡頭的滾滾波濤,悠悠地說,「水師雄悍,怎能囿於成見?九州之外,四海無涯,那才是我們展翅翱翔的地方!」

  一瞬間元度怔住了,心中微有酸澀,然而更多的卻是睥睨一切的豪情。

  京都調集的匠戶在次日中午趕到,安頓之後便在鄭懷的安排下輪班倒換,晝夜不停地開工造船。他們攜帶著造船的器械,借水力牽引器械,奇工精巧,一天就能造出一艘大船。

  船造得快,木料很快就供應不上了。雖說河岸邊的山上密林重重,百年老樹隨處可見,但濕木造船,結構不緊密,船下水就會裂開,根本不能用,必須要用晾了一年的幹木,船才能密不進水。

  諸葛亮節費盡心思也搜羅不到造船要用的木料,無奈之下只得前來請罪,「殿下,水師現在的船也夠用,倒是兵器甲胄儲備不足。眼下木材緊缺,造船是不夠的,打制兵器還可以,臣以為應該讓船塢暫停造船,打些兵器甲胄。」

  瑞羽正因西園士卒狩獵練兵時,聚陣、分兵、合圍等演練頗有章法而高興,聽到諸葛亮節的話,笑道:「諸文書,兵器甲胄東京武庫還有,不急著打制。船卻是要用的,絕不可停下。」

  「殿下,兵器甲胄再多也沒有餘的,但這船再造下去就有餘了!船餘了,就只能放在水裡朽壞,那不是浪費嗎?臣不贊成!」

  「這些天造的船,只有不足,怎麼可能有餘?諸文書,我造船另有他用,不僅僅用於水師淘換舊船。」

  她接過青紅遞來的手巾,抹了抹臉上的汗,問道:「造船的木材不能再找商人買嗎?」

  諸葛亮節不知除去水師用船之外,還有什麼地方需要用船。見瑞羽固執己見,他心有不滿,口氣就不怎麼好,「造船的用料要求極高,臣已經把東京所有能買的、能用的木材都找來了,木材不會再有了。」

  瑞羽凝神一想,笑道:「買不到不代表沒有呀!虎子,去把船塢的老行首叫來,讓他隨我到東京去。」

  瑞羽自來東京,就直接在城郭外安營紮寨,除去尋訪賢能之士外,平時她很少踏足東京城。陪都洛陽宮的宮監在得知靖康長公主駕臨東京之時,還曾殷切地前往侍奉,請她入駐洛陽宮。可瑞羽來東京為的是練兵謀退路,又不是遊山玩水,一個時辰掰作兩半用,她都覺得不足,哪裡還有時間跟洛陽宮的宮監磨嘰。於是她叫幕僚將他哄走,連面也沒見過他。

  此時她領著衛士直趨洛陽宮,宮門衛士看到陌生的旌旗節麾,都覺得奇怪,不知對方到底是什麼來路。兩名親衛捧了長公主的金印和節仗上前叩門,衛士驗證了好一會兒,才驚疑不定地打開宮門,一面將他們迎了進去,一面使人飛報宮監出迎。

  洛陽宮自瑞羽的先父武皇帝東征時駐紮過,已經十幾年沒有天子駕臨,宗室親王也來得少,宮人內侍難免有懈怠之心,除去幾大主殿整潔之外,偏宮側殿都破敗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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