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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二


  郭濤一口氣被憋在了胸口,臉色發綠叫道:「殿下……」

  還是伊化成反應靈敏,他立即跪下請罪,哀聲道:「殿下恕罪,不是卑臣等人欺上,實在是因為水師的軍餉拖欠太久,莫說打造新船了,就是連將士們吃飯穿衣、舊船的修繕補漏都沒有錢。船舶腐朽,實在是無可奈何啊!」

  瑞羽一笑,悠然道:「伊記室,元度不是不懂水軍的深宮衛士,予也不是不知世事的深宮貴女呀!」

  伊化成所有的辯解都被瑞羽堵在嘴裡,他的臉刷的一下白了。只是看到瑞羽並無當場發作之意,他才略微放心,暗想:水師這麼大的紕漏,精明些的人看出來並不奇怪,且法不責眾,只要她不過於苛責,倒也不怕。

  他心思稍定,再一想瑞羽此行的目的,並無痛下殺手之意,便更覺放心一些。他雖然被當面揭穿,此時卻反而心平氣和——最糟糕的事都已經被發現了,往後再怎麼樣,也不可能比現在更難過吧?

  水師一干人等不再吭聲,瑞羽這才繼續和元度說話,「你笑話別人容易,真要讓你來水師就職,你未必能做得比郭將軍好。」

  這句話才是她的真實意圖所在。元度哈哈一笑,輕蔑地掃了一眼旁側的郭濤,自得地說:「殿下,昔日的水師縱橫無敵,今日竟然殘敗到要靠強征民船來充場面的地步,真是可笑至極!其實水師根基牢固,只要統領者稍有頭腦,水師都不會淪落至此。若是我來經營水師,不出一個月,我能讓殿下站在水寨前都不記得水師還有過今天這樣的落魄!」

  郭濤頓時臉色大變,如果說剛才他還顧忌瑞羽的身份,但現在人家都要搶他的飯碗了,便什麼顧忌也沒有了,不能不出聲爭辯一下,他當即冷笑道:「小兄弟說話也不怕風大閃了舌頭!」

  元度神色不動地回話:「若論說話的本領,我可比將軍差遠了,就是風大,也有將軍在前面擋著,閃不著我。」

  瑞羽不料元度一向沉默寡言,此時竟有如此犀利的唇舌,他的每一句都合她的心意,讓她忍俊不禁,輕咳一聲才道:「軍中只論功勳,不比口舌,兩位要一較長短,何妨他日軍功上見英雄?」

  郭濤不敢在軍功二字上接話,元度卻一副急切功利之相,大聲道:「殿下如果不信,何不讓我坐坐郭將軍的位置?看看我說的是真是假?」

  他這話明搶水師將軍的頭銜,氣得郭濤嘴唇上的鬍鬚都直了起來。瑞羽心裡好笑,嘴上卻道:「郭將軍德高望重,你小小年紀怎能跟他相提並論?莫說是水師將軍,你若能在水師做個稱職的長水校尉,予已深感欣慰了。」

  瑞羽的年齡在眾人裡最小,說話卻老氣橫秋,水師上下對她無不心中憤憤。但她帶著太后和天子的詔令,倚重兵挾威而來,水師除非舉旗造反,否則整頓在所難免,因此水師上下雖然對她不滿,卻不敢當面反對。

  一行人乘船走了一圈,把所有船隻和水寨都看了一遍,才轉回作為旗艦的五牙大艦上按地位高低坐下,觀看水軍操演。

  水師散漫,已久不操練,臨時兩天拉人上陣,當然是號令不清,指揮不靈,將官無能,士卒頹喪。更有甚者,竟有櫓手把船不穩,以致當場翻船,船上十幾個臨時被郭濤等人招募來充數的水兵竟然被淹死了兩個。

  瑞羽雖然經過這幾日的明察暗訪,早知水師腐敗,但總想水師昔日是縱橫無敵的精銳之師,爛船還有三斤釘在,怎麼也想不到水師就在水寨裡演練,竟還如此不堪。

  這樣失敗的演練,由不得瑞羽心裡發恨,她轉過頭來瞪著郭濤和伊化成,咬牙切齒地冷笑,「水師準備了兩天的演練,就是讓我來看翻船淹死人的?」

  這樣的場面卻是連郭濤也沒有想到,他對屬下也恨得咬牙切齒。此時他額頭涔涔落汗,聲音發顫,但還是著臉奉承道:「殿下威儀凜凜,士卒敬畏惶恐,才舉動失措……」

  瑞羽氣得俊眉倒立,森然道:「郭將軍,若水師上下都似你這般,也就沒有存在的必要了!」

  滿船將士頓時譁然,水師再怎麼缺錢少糧,終歸還在朝廷的庇佑之下,是他們的棲身之處,若真是撤掉,他們頓時成為水上浮萍,無所歸依。雖然他們背地裡罵天、罵地、罵朝廷,想想自身的處境都恨不得造反,但若真要將水師撤了,他們卻是萬萬不肯,當即紛紛亂叫道:「殿下息怒……」「殿下恕罪……」「殿下……」

  船上一片嘈雜,什麼話也都聽不清。元度站在下首,大聲呵斥:「你們亂叫什麼!都住嘴!」

  水師眾將被他喝住,還想再辯,但看到瑞羽身邊的一眾親衛個個對他們怒目而視,也知道這亂成一團的爭辯於事無補,於是陡然增加了對瑞羽的痛恨。正猶豫間,瑞羽已然下令,「自今日起,予將親駐水寨岸營,督促水軍整編!元度,你以長水校尉身份為水師將軍郭濤的副將,整肅軍紀,操練水軍;諸葛亮節,你以行軍文書為水師記室伊化成的副手,清點水師輜重,輯錄水師將士姓名,清查朝廷歷年拖欠的軍餉;奚右,你為水師主簿……」

  一連串命令下來,水師眾將又急又慌又驚又懼,但水師中真正有分量有威望的高級將領受到十幾年的刻意打擊,早已退下,剩下的這群人沒有反對瑞羽的資本。何況今天操練出了這麼大的紕漏,瑞羽沒有當場大開殺戒,就已經給足了他們面子,現在她只是安插幾個人進來,架空主將的權力,他們也實在無話可說。

  第三十一章 四海志

  瑞羽仿佛沒有察覺到他的心思,微笑問道:「元度,你可願捨棄京都繁華,隨我一起東去建功立業?」

  瑞羽將新軍的營盤與水師的水寨岸營連接起來,親自坐鎮中軍大營,操練西園士卒,早晚巡視水師的整頓情況。

  元度雖有才幹,但水軍盤踞當地十幾年,已經十分霸道和懈怠,他想真正號令這支水師,並且讓腐敗已久的水師恢復昔日雄風,確實需要一段時間。然而時值入秋,若不能儘快整頓好水師,到了十月天寒,離都東行一事就得拖到明年。

  瑞羽心中,渴望能早一日帶李太后和東應離開京都那是非之地,再拖一年實非她所願。她心裡著急,對水師的關注也就超出了尋常。

  元度雖然不知東行計劃,但瑞羽對水師的關注,他卻看在了眼裡。這日下午當瑞羽巡視水師船塢,扶著剛剛成形的新船發呆時,他忍不住喚了一聲,「殿下!」

  瑞羽正神遊天外,忽然被他叫醒,下意識地回頭,茫然問:「什麼事?」一問之後,她趕緊又收斂了神態,穩穩地笑問,「可是水師整頓還有什麼難處?」

  元度本想問問她為何對水軍如此關注,但又一想自己歸入她麾下不久,說不上親近,問這話不免過於唐突。他不禁暗覺尷尬,便順著瑞羽的話回答:「殿下,水軍的舊船大多已經朽壞,船塢造船又慢,供應不上,這對水軍的操練大為不利。」

  水師沒落,水寨裡的老匠人很多都已經流落在外,人手不足,船料也不足。這件事諸葛亮節已經向瑞羽提過,此時元度再次提起,瑞羽便一笑,擺手道:「我離京之時,經離先生就已經令將作府調集三千名匠戶送來,以他們的行程,明日也該到大營了。且東京陪都也有不少匠戶,我已經發文東京留守府,讓他們召集熟練匠人前來聽令。此事你不必著急,船是會有的。」

  除了從京都調三千匠戶出來之外,又發文東京留守府徵調熟練匠人,這不可能僅是為了給水師打造新船。元度細想瑞羽的行程和舉動,電光石火間明白了她的用意,失聲驚問:「殿下,您要離開京都,不再回去?」

  瑞羽猛然轉頭看著他,待要否認或者發作,轉念間卻又想到離開京都繁華之地,去荒蕪之地重建功業,必須要有願意忠心追隨的屬下。元度是她選定的水師將軍,在已經決定走水路東下,倚水師縱橫海域的情況下,若連元度也不信任,還談什麼圖謀將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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