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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五


  瑞羽拍了拍手,又笑道:「王母,四閹服侍新君倒是盡力,五坊八院添了很多遊戲,據說東內還開了宮市以供天子遊樂。」

  李太后聞言不禁冷笑,「四閹巴不得新君沉溺于遊樂,全不問朝政之事,為了把持大權,他們自然要多花些心思搜尋一切遊戲,引誘唐陽林縱情享樂。唐陽林沉溺於這些遊戲,驕奢淫逸,于性命長久倒是大有好處。」

  說到這裡,她正色看著二人,嚴肅地說:「你們一定要記住,絕不要以為變著法子哄你們高興的人就是好人。如果以後你們身邊出現了像四閹這種人,一定要剷除。」

  東應凜然俯首受教,瑞羽卻嬉笑著說:「王母,這話您耳提面命已經很多遍了,我就是做夢也不敢忘的。您放寬心,我時刻都警惕著呢!」

  她不願看到李太后再追究此事,於是便湊近李太后,仔細端詳了一番,笑道:「王母,您這幾天的臉色可真好,白裡透紅,看上去年輕了二十歲都不止……近期負責給王母調養身體的大夫是誰?我應該好好地謝謝他,謝他讓王母容光煥發,貌美不遜盛年!」

  女人無論年齡大小,被人誇讚好看都會心情舒暢,李太后也不例外。雖然明知瑞羽有意轉移話題,但因對她一向放心,卻也樂意順著她的意,輕嗔道:「傻丫頭說什麼瘋話,以為奉承一下我,就能過關了?」

  瑞羽睜著眼睛,滿面無辜地說:「我哪有奉承嘛,我是說的實話!」

  李太后忍不住笑了起來,在她頭上輕輕拍了一掌,罵道:「要想假話有人信,前面的長篇大論最好都是真的,關鍵的短句才說成假的,哪有像你這種說法。傻丫頭連說謊都不會,還想來哄你祖母,討打吧?」

  瑞羽也忍不住笑了起來,「王母,您這是在教我撒謊的要訣嗎?」

  李太后哭笑不得,「阿汝,你呀!還有兩個月,你就要及笄,若在民間都可以出嫁為人母了,怎的還這麼小孩兒脾性?」

  「就是我五十歲了,在王母面前我也可以做小孩兒,何況我現在只有區區十五歲呢。」說著她靠近李太后,膩在她懷裡輕喃,「同樣的,王母在我心裡,什麼時候都跟年輕的時候一樣美麗溫柔。」

  李太后因為身份尊貴而保養得宜,但畢竟因為體虛,精力損耗過甚,雖然膚色還好,卻遮掩不住眼角的皺紋和神態裡的蒼老憔悴。若是旁人奉承她貌美溫柔,她必會大怒,但孫女的甜言蜜語聽在耳裡,她卻只覺得可憐可愛,十分快慰,半嗔半怒,「小丫頭就知道說假話騙我開心!」

  東應在旁邊看著她們祖孫說笑,嘴角雖然含笑,低垂的眼皮下目光卻有些黯淡。李太后側頭看見,以為他身體疲憊,於是連忙傳膳。

  膳食擺上來,果然俱是素菜。瑞羽和東應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加上近日來課業繁重,又有諸事纏身,所依消耗大,他們雖然吃得不少,卻仍覺得肚子在鬧饑荒,暗裡都在打主意——回去再吃一頓。

  李太后看到二人在下面遞眼色,打暗號,如何不知他們在幹什麼,只覺好笑。轉念間她卻又有些心酸,擺手令宮人撤下殘羹,輕咳一聲,才問瑞羽:「阿汝,經離先生說你想避開京都的是非,另外尋覓棲身之所?」

  瑞羽沒想到自己還沒說,李太后就已經知道了,怔了怔,認真地說:「王母,這些天我一直在想京都的局勢。眼下政局已經是一團糟,直如一個大泥沼,多留無益,我們何不索性退出京都,置身局外?」

  東應也在一旁幫著瑞羽說話,「是啊,太婆!我們留在這裡白擔了個虛名,幾乎成為天下眾矢之的,唯有退出京都,才能保持超然地位,既對京都政局有所威懾,又不被人猜忌。」

  李太后雖然不理西內事務,躲在千秋殿裡養病,但身在局中,還是難免對時局有所掛懷。這些天來,她反復思量,也覺得政局腐敗,權閹朝臣還在爭權奪利,一時風雨交加,只恐過不多久,天下又將有人稱王,又將有人稱霸。

  只是她半生沉浮都在京都,最落魄悲慘的時候與最輝煌燦爛的年華也都在此度過,這裡承載著她幾乎所有的感情,她眷戀不舍。聽到二人都贊同退出京都,她心中黯然,幽幽地歎了口氣,語意苦澀,「年輕人總是別出機杼,敢想人所不敢想,敢為人所不敢為,細思起來也不無道理。只是茲事關係重大,一時難以決斷,薛安之為鸞衛統領,負責守衛西內安危,東行與否,你當親自去問問他的意見。」

  瑞羽只怕李太后固執不肯去,見她竟然沒有當面駁斥,吃驚不小,至於親自去問問薛安之的意見,看看臣屬是否支持她的決定,卻是她先前便想到的事,只是未得小五和李太后同意,她也不願打草驚蛇。此時聽到李太后的話,她連忙道:「王母放心,我明日便去問薜公的意見。」

  薛安之為鸞衛統領,榮華富貴皆有,卻是孤身一人,並無眷屬。雖在春明坊有府邸,卻極少居住,大多時間都消磨在了西內繞城而建的衛所裡,因而瑞羽不必出宮便能尋到他。

  晨曦初露,薜安之在他獨居的小院裡提腿出拳,練習武藝,對悄然而至的瑞羽一行視若不見。心無旁騖是他這一生做事最大的特點,卻不是他有意孤傲。

  瑞羽熟悉他的稟性,也不使人驚擾他,而是在他院子的另一端停下,也站開腳步,練習武學早課。清晨的天氣還有些涼意,等她早課做完收樁時,一道白色的熱氣自她雙唇間如箭般筆直地吐了出來,帶出一聲嘯叫,令先她一步收樁站立的薛安之微感吃驚,「殿下數月間武功精進至此,著實令老臣詫異。」

  瑞羽笑道:「些許小技,怎麼當得起薛公這種披甲陷陣的勇武能將誇獎?」

  「殿下專心武道不過兩三個月,就有這樣的造詣,用不了五年時間便可超過老臣。」薛安之頓了頓,又道,「殿下,練武是件持久之事,雖然您天賦異稟,但如果進境太快,也怕會損傷根底,因而不能恃強貪功。」

  他這話出於關心,瑞羽不禁一笑,道:「薛公放心,我練武有老師指正引導,又有太醫時刻查探內息,廣搜靈藥培本固元,穩妥行事,不會傷身的。」

  薛安之點點頭,請瑞羽上座,不待她開口,便先問道:「殿下清晨來此,必有要事,不知有什麼吩咐?」

  瑞羽知他一向以對上忠直為處事之道,也不繞圈子,直言道:「薛公,我想離開京都。」

  薛安之轉頭看了她一眼,笑道:「最近事多繁雜,殿下出去遊玩幾日也好。」

  瑞羽搖了搖頭,道:「薜公,我想離開京都,並不僅僅想出去遊玩散心。」

  若要棄都東行,不得鸞衛的支持萬無可能,因此她也沒有遮掩,直接將所想和盤托出。薛安之傾耳細聽,眼睛越瞪越大,不可思議至極,突然站起來,在地上一遍遍地踱步繞圈子,許久,才一屁股坐回來,連喝了幾大口茶,面色才平靜下來,抬頭問道:「殿下知道軍人之職在於什麼嗎?」

  瑞羽擔心他反對,因而對他的提問十分在意,想了想,道:「軍人之職,在於守護?」

  薜安之吐了口氣,搖頭,「殿下,若是海宴河清,軍人之職在於守護;但亂世將至,從軍之志當不止於守護。」

  瑞羽微微凝眉,心裡有個隱約的念頭閃過,脫口而出,「從軍之志,當在靖平天下,建功立業?」

  「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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