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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


  他應聲而去,果然領了三十名衛士將一干宦官拖到五坊外的樓牌下公示行刑,依言大聲宣告他們的罪責。他這時候對東應已經另存了一番心思,著意討好,宣告之時,便將東應的英明決斷褒揚了一番。

  五坊內的宦官媚上禍下,橫行京都,常在市井間賤價強買,榨取錢財,他們把本應是天下首善之地的京都弄得烏煙瘴氣。百姓深受其害,對其深惡痛絕,今日竟得見五坊的宮監被當眾杖斃,真是大快人心,當即對下令處決他們的人好生感激,昭王也因此而在京都民間得了個善名。

  瑞羽不知東應拿了一眾宦官去做戲,她下令將那宮監處決後,聽到孫建仁殷勤賠罪,表示一定將新軍的錢糧如數奉上,便笑了一笑,也不管他是真心還是假意,直言道:「既然如此,予明日便派人來領。」

  孫建仁唯唯諾諾,「老奴明日一早就派人去河陰院清點輜重,殿下明日也不必派人再來五坊,令人直接往河陰院去取便是。」

  瑞羽點了點頭,心中惡氣稍舒,突然想起一件事,又回頭看著他,緩聲說道:「孫翁,予和王母素來不喜與人議朝政,更厭與人爭權,只要日子過得平安,便覺得舒心愜意。若有人敢讓予不舒心了,予也會讓他過得不舒心!」

  孫建仁臉色一僵,旋即連連點頭,「老奴一定竭盡所能供奉太娘娘和二位殿下,讓殿下過得舒心愜意。」

  他小心奉承,直到將瑞羽送出了五坊,並面帶媚笑地目送瑞羽和東應走遠,才轉身回坊,斂了臉上的笑,恨恨地踢了門檻兩腳,咬牙切齒地出了半天神。

  第二十七章 回圜地

  鄭懷沉默片刻,突然站起身來,微笑道:「自今日起,殿下可自行設立幕府,延請謀友幕賓。」

  瑞羽和東應回到西內,天色已然黑了。

  瑞羽下了馬,卻沒有立即回承慶殿,而是站在宮中正道上,看著宮中明亮的火光發呆。東應見她不動,便上前拉她,「姑姑,走吧。」

  瑞羽回過神來,轉頭問道:「小五,你今日遇刺一事,必然與四閹有牽連。我卻未替你討回公道,你怪不怪我?」

  東應搖頭,笑道:「姑姑,我又不是不懂事的三歲小孩兒。若是將這件事追查下去,必定牽連眾多。如果有人從中推波助瀾,剛剛稍穩的局面又要再次動盪,華朝江山,再也經不起這樣的折騰。這件事能到此結束,那是最好,既出了氣,也安了人心。」

  「嗯。」瑞羽見他並無不快之色,便想起一件事來,側身與他對視,肅然道,「小五,我問你一件事。」

  東應見她鄭重其事,也斂了神色,認真地說:「姑姑請問。」

  瑞羽抿了抿嘴,「你可願意舍了京都的繁華,隨我一起到荒蕪之地去?」

  東應並不遲疑,點頭道:「我願意!」

  他答得爽快,反倒令瑞羽怔了怔,提醒道:「小五,京都奢華富麗,宗室子孫都眷戀不已,視兩都三輔之外的地方為畏途,百餘年來,沒有王子公孫肯外出到他地。你可想好了。」

  「這不用想。」東應的回答十分乾脆,也十分認真,「姑姑,什麼皇權御座,什麼京都繁華,那都是虛假的。只有我們平安無事,那才是真的。只要我們在一起,無論在什麼地方,都好!」

  瑞羽微微彎腰,低下頭來,凝視著東應雖稚嫩卻已經崢嶸初現的眉目,輕輕地問:「小五,你對我說實話,你當真半點也不想為帝嗎?」

  她的聲音雖輕,語調卻十分嚴肅,認真無比。東應因她凝重的表情而一怔,低頭沉默片刻,才仰面定定地望著她,肅然道:「姑姑,身為天家子弟,自幼目睹至尊風光,若說有誰能夠對帝位全不動心,那必然是假話!」

  自古以來,為了那御座,父子疑忌、母子互害、夫妻成仇、兄弟相殘等諸般惡行史筆不絕。身居九五之位、擁至尊天下的權力是那般迷人,充滿了誘惑,普通百姓都難免夢想做一回皇帝,又有哪個皇室子弟當真可以對此沒有分毫妄念?

  瑞羽輕輕地「嗯」了一聲。東應目光清明地看著她,一字一句地說:「姑姑,我也想過的,但是我絕不願像我祖父或者他的繼任者那樣,他們不是天子,而是任人牽扯擺弄的傀儡。我若要做,就一定做能夠掌控朝政、澤被天下、名垂青史的明君!」

  這才是一個天家子弟應該有的志向,瑞羽放下了心裡的一絲隱憂,展顏一笑,摩挲著他頭頂的濃發,笑道:「小五,你有這樣的志向很好。」頓了頓,她又問,「可是,小五,若我領著你放棄京都,前往青齊二州,那便是背棄了祖宗社稷、天下民望,令你陷於不義之地。你真的願意冒天下之大不韙,隨我離開嗎?」

  「如今西內看似風光,實則根基不穩。如果留在京都與人爭權奪利根本無助天下子民,只能徒然使自身陷於絕境。棄都而走雖然一時有負祖宗社稷,但既能存我唐氏血脈,又可因為無人掣肘而惠及治下子民,我不怕擔什麼駡名。」

  瑞羽沒想到東應竟能在瞬息之間將此事脈絡理清,反應之快速、斷事之大膽大出她的意料。他毫不猶豫地認同,更令她油然生出一種共鳴之感,一時竟說不出話來,傾身環住他的肩膀,輕輕一抱,由衷地說:「小五,我們能意見一致,相依相持,實在是太好了!」

  東應愣了一下,猛然明白她做出這樣大膽的決定,心中必然承擔了外人難以想像的壓力,猝然得到他的認可,心頭必然壓力大減,因而發出這聲感慨。

  這段時間的風波險惡,讓他們的心無比緊密地靠在一起,她這一刻的軟弱,也令他保護至親者的意願更加強烈。東應反手抱住她,沉聲道:「姑姑,我會一直與你相依相持,絕不離開你,你……別害怕!」

  瑞羽聞言莞爾。姑侄二人正細細地交換對此事的意見,忽然聽到前面一聲呼喚,只見千秋殿的通事舍人疾步走了過來,「二位殿下,太娘娘在千秋殿裡等你們一同用膳。」

  李太后吃素,所以一向與他們別居而食,今天她突然特意派人來傳他們一同進膳,頗令人意外。二人都猜必是李太后有事要跟他們商量,於是趕緊往千秋殿走。

  千秋殿的值房裡,早有宮人迎上前來,奉上盥洗之物,服侍二人洗手更衣。

  初秋酷暑,為了通風納涼,千秋殿內重重湘簾半卷,連分隔內寢的落地大屏風也被收了起來,四面牆角也都擺著冰盤,幾個小宮女站在李太后身邊一直搖著羽扇。

  二人走上前去,齊聲道:「王母(太婆),我們回來了。」

  李太后正握著佛珠發呆,二人上前行禮,才將她驚醒。她將目光從空虛處轉回來道:「怎麼這麼晚才回來?你們出宮去幹什麼了?」

  為了讓她安心頤養天年,西內上下在她把權力下放到瑞羽手上之後,除去花開、鳥飛、貓打架一類的趣事之外,那些煩心事都不敢讓她知道。東應遇刺這樣損神勞心的事自然更是瞞得她緊緊的,誰也不敢多嘴多舌。

  東應頭腦靈活,她一問就已經有了答案,規規矩矩地坐在下首,一本正經地說著謊,「新君邀姑姑和我去五坊觀賞百戲,我們去了。不巧遇上囚居五坊萊陽院的隱王暴病身亡,所以回來得晚了。」

  他的話假中有真,真中有假,李太后聽得怔了怔,並不起疑,聽到唐陽景「暴病身亡」的消息,不禁歎息一聲。不過唐陽景是敵非友,他的結局是眾人早有預見的,所以她並不意外,更提不上傷心,也就不多問。但聽到二人居然和新君一起觀賞百戲,她的臉色卻沉了下來,有些發怒,「你們正當求學的大好年華,怎麼能隨著那傀儡天子沉溺于遊戲?」

  東應被她一呵斥,不敢做聲,只是垂首聽訓。瑞羽既得她的嚴厲教導,也得她的全心寵愛,所以這時蹭到她面前笑嘻嘻地說:「王母,您冤枉我和小五了。我們完成了老師的課業,妥善處置了宮中事務,才去五坊的,並沒有因為遊戲而荒廢大好年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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