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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


  「但我想,他醒過來的可能性,不太大吧。」尚誡冷冷地說。

  盛顏也知道他絕不會允許尚訓醒來的,她沉默著,良久,才問:「你入主朝廷,後宮的皇后、元妃等人,你準備怎麼處置?」

  「她們?歷來的慣例,頂多去冷宮或者出家而已。」

  「自我離開後,雲澄宮一直無人居住,不如請將她們移到那邊去,至少比寺廟清修好。」盛顏說道。

  「看來德妃很喜歡雲澄宮吧……」他微笑著看著她,問,「你現在是否後悔了?當初你在雲澄宮要是答應跟我走的話,我想今日你應該會開心如意。」

  盛顏淡淡地說:「對,你那時曾許我一世繁華,終身幸福……可惜我冥頑不靈,偏偏錯過了你的好意。」

  「如果,我再給你一次機會呢?」他問。

  盛顏不由得笑了出來。真令人感動,她是差點殺死他的兇手,他是殺害她母親的兇手,可兩人現在居然在昏迷不醒的她丈夫的身邊,溫情脈脈,討論著重新開始的機會。

  她笑著,仰頭看他,一字一頓地說:「如果可以重來,去年春天,桃花盛開的時候,我寧願淋著那一場大雨回家,也不會再去那座花神廟。」

  尚誡的臉色,驟然沉下來。

  「因為,有些事情,沒發生比發生好。」

  看著她一句話抹殺掉他們之間的一切,尚誡冷笑,說道:「這怎麼可以,我們是不能不遇見的,因為,要不是你,我怎麼會有決心從自己安然自得的生活中拔足,去奪去屬於自己的東西?」

  「別拿我做藉口了。」盛顏尖銳地說道,「就算沒有我,你將來也不會放過尚訓的,不是嗎?」

  尚誡聽著她的話,轉臉看了一看尚訓,他平靜地躺在那裡,如同嬰兒沉睡,如此安詳美好。

  他伸手,按在尚訓的胸口,感覺到胸膛下微微傳來的跳動聲。

  「要不就死掉,要不就活著,這樣半死不活的,讓你來承擔一切,我弟弟,真是沒用。」他慢悠悠地說,「德妃,不如我幫你解決麻煩,讓你從此解脫出來,了無牽掛吧。」

  盛顏的心猛地一跳,她撲上去將他的手一把打開,警覺地擋在尚訓的面前:「你想要幹什麼?」

  「我覺得他死了比活著好。」他淡淡地說,「你別忘記了他以前是如何對待我的,就算他以後醒來了,也不見得會有什麼好日子過。」

  「那都是我的主意!」盛顏急促地叫了出來,「計劃是我策劃的,埋伏的兵馬是我指定地點的,就連那兇器……也是我準備的!」

  尚誡不說話,他將手按在自己的肩膀,那裡的傷口,已經痊癒,卻留下了猙獰的疤痕。他瞪著她,額角的青筋在微微跳動,良久,才擠出幾個字:「全都是你?」

  盛顏仿佛沒看到他的神情,只是低頭凝視著尚訓,微微冷笑:「尚訓這個人,這麼軟弱,又一直依賴你,怎麼會下狠心對付你?」

  「那你又是為什麼?」

  「因為我恨你!我已經有了自己的丈夫,有了安寧的生活,你卻偏偏要從中作梗,害得我被貶往雲澄宮,差點再也回不來,你說,我當時活得好好的,你為什麼還要來惹我?」盛顏像是失去理智一樣,大吼出來,「要是我不把你除掉,我以後和尚訓的人生,怎麼幸福美滿?」

  尚誡看著她狀若瘋狂的樣子,良久,怒極反笑:「看來我真是誤會你了,盛德妃。」

  盛顏瞪著他,全身不由自主地,瑟瑟發抖。

  「你蛻變的速度讓我由衷地佩服,短短一年,你就由一個山野間的小姑娘,迅速變成了適合在宮廷裡生存的女人,你很清楚自己需要捨棄什麼,自己的阻礙是什麼,然後,即使這個阻礙是我這樣幾乎不可能掃除的障礙,你也還是憑藉著自己的狠毒與決絕,成功了——幾乎成功了,短短一年,你就由一個窮苦人家的女子,成了天下、朝廷、後宮第一人,我真的有點佩服你了。」

  她僵硬著,嘴唇微微顫抖。良久,她才說:「多謝謬贊。」

  「那麼,德妃現在,考慮好自己以後的路了嗎?」他冷冷地問。

  盛顏低頭看著尚訓,低聲說:「我想我可能已經沒有以後了吧。」

  「說的也是。」他笑道,從身邊拿出一份奏摺,交給她,「這是我特意帶給你的,你看看吧,文采飛揚,寫得十分不錯。」

  是一份聯名上書,要求除掉亂党餘孽盛德妃。

  盛顏看完了,呈還給他,說:「確實不錯,字好,文辭也好。」

  他看著她,卻微微笑起來,問:「你喜歡白綾還是鴆酒?」

  盛顏想了一想,仿佛是不關她的事一般,平淡地說:「我以前曾經看過母親織布,知道三尺百綾要費女子一宿辛勤,不忍讓她將辛勞白白用在我的身上。所以還是請賜我毒酒讓我上路吧。」

  她說,抬頭看著他,她早已經做好必死打算,眼神平靜無波。

  尚誡看著她過分平靜的眼神,微微皺眉,說:「好,這可是你自己選的。」他轉身出去,低聲吩咐外面的白晝去了。

  盛顏一個人坐在殿內,守著呼吸輕細的尚訓,將自己的臉,輕輕地貼在他的臉頰上。

  只要一夜,這些星星啊,月亮啊,就全都看不到了。那些笛聲啊,歌曲啊,也全都聽不到了。再過幾天,就是滿城桃花盛開的時候了,可是她已經再也沒辦法看到了。

  因為,桃花盛開的時候,她正在墳墓之下,冰冷地躺在泥土中,慢慢腐爛。

  「尚訓,我們永別了……」

  死亡,永別,這樣可怕。

  她突然哭起來,哭得那麼急促,像個小孩子一樣。

  外面,白晝捧著一個小盒子,走了進來。她坐在尚訓的身邊,沒有站起來,只是伸手接過那個東西。

  是一個沉香奩,用螺鈿嵌出精細的寶相花,花心含著寶石,精緻無比。

  她的身體微微顫抖起來,雖然她早已一再想過死亡,雖然有時候絕望到想要和尚訓一樣沉睡,可是等到死亡真的來臨的時候,她沒有辦法波瀾不驚。

  等到白晝離開,殿內只剩下她和尚誡、尚訓三個人,細細的風從門窗間漏進來,在大殿內,風聲格外悠長。

  「盛德妃,你還有什麼話要對我說嗎?」尚誡冷淡地問她。

  她捧著那個匣子,低聲說:「我死後,求你將雕菰許給鐵霏,他們兩人情意相投,應該成全。」

  「可以。」他說,「除此之外呢?」

  「雲澄宮的人……不要為難。」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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