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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八


  盛顏看著她目瞪口呆又滿臉通紅的樣子,歎了一口氣,伸手搭住她的肩,說:「扶我去沐浴,我現在只想立刻休息。」

  雕菰應了,慌亂地看看鐵霏,然後扶著她進內去,替她備下洗澡水。幫她脫衣服的時候,雕菰看見她的後背腫成那樣,不由得嚇了一跳,趕緊問:「娘娘,這是……這是怎麼回事?」

  「沒什麼,我遇到一點危險,鐵霏救了我。」她隨口撒謊。

  雕菰小心地幫她在水中梳理著頭髮,一邊低聲問:「那麼,鐵霏這次回來,還會離開嗎?」

  盛顏有點羡慕她的單純無知,她似乎已經忘記了,鐵霏以前是為何潛逃的,她只歡喜自己心上人的回來,而根本沒興趣去追究背後發生什麼事。

  她疲倦地靠在雕菰的臂上,低聲說:「誰知道呢。」

  雕菰沉默了一會兒,小心翼翼地再問:「朝廷會不會追究他以前的事呢?」

  「不會的。」她說,為了轉移話題,她伸手去撩起雕菰剛剛撒進水中的幹花看,問:「這些是什麼花?」

  「是太醫院調配好的幹花,娘娘不是受傷了嗎?這中間有紅花、月季、三七花、芍藥、淩霄花,還有桃花。」她轉頭去看那個藥罐上寫著的配料。

  盛顏默不作聲,掬起面前一朵半沉半浮的桃花看,曬乾後的桃花褪盡了紅色,變成暗黃,花瓣零落,徒具花型。

  她心裡忽然想,就在去年春天,她曬桃花的時候,有人曾在桃花前向她求婚。不知道現在這些桃花中,會不會有一朵當時聽到過他們當時的承諾?

  可那又如何?

  一時心中百轉千回,難過得心口劇烈疼痛起來。

  洗完澡,雕菰將鐵霏帶來的藥膏幫她塗上,揉按了一會兒,盛顏便沉沉睡去。

  雕菰輕手輕腳地將床帳放下,輕輕退出,才剛剛走到鐵霏身邊,還找不到話題的時候,突然外面傳來內侍顫抖而急迫的聲音:「太子殿下,殿下請等等!」

  雕菰和鐵霏還沒等看見內侍,就看見一團身影旋風一般奔了進來,行仁從宮門口向著殿后直奔過:「母妃,母妃!」

  雕菰趕緊跑上前去,攔住他:「殿下,德妃正在睡覺,皇上有事等下午再來吧……」

  行仁理都不理她,將她一把推開,逕自跑進後殿去了。

  鐵霏皺眉看著行仁,問:「這就是代皇上監國的太子?」

  雕菰吐吐舌頭,笑道:「太子才十四呢,個性急躁了點,長大就好了。」

  行仁根本不理會他們在議論什麼,直沖進後殿,大叫:「母妃,快起來啊!」

  盛顏困倦之極,但是也不得不睜開眼,看著外面已經奔進來的行仁,支撐著半坐起來,問:「發生了什麼事?」

  行仁隔著薄薄的紗帳,興奮地說:「母妃,城外打起來了,我們一起上城牆去看看吧!」

  盛顏應了一聲,緩緩問:「瑞王軍和項雲寰那邊已經開戰了嗎?」

  「是啊,聽說瑞王天剛亮的時候突襲項軍,母妃,是不是很奇怪啊,朝廷還沒和瑞王軍談判呢,他們就已經開戰了,這下一定是站在我們這邊了吧?他不會打進城裡來了吧?」

  盛顏淡淡地說:「是啊,他不會打進來了。」

  行仁看她反應冷淡,愕然問:「母妃,你難道不覺得奇怪嗎?」

  「現在朝廷上可能有事要找你,你還是先回自己的宮中吧。」她說著,靜靜地躺下,閉上了眼睛。

  第十三章 春深欲落誰憐惜

  人世間一切浮雲變化,全都只在一場睡夢間。

  她醒來的時候聽說京城的圍困已解,全城人都瘋了一樣,欣喜若狂地上街去迎接瑞王軍進城。

  她看著天邊燦爛的晚霞,夕陽正緩慢地下沉。淩晨的時候,他與她告別,說,「等我一下,我待會兒進宮去見你。」如今說到做到,確實比她守信用。

  鐵霏不能進入內室,現在只有雕菰幫她梳整頭髮,她看著鏡子中一株一株被添加在髮鬢上的金枝珠花,突然開口低聲問:「項雲寰死了嗎?」

  「他戰敗後在部下的掩護下逃脫了,據說嶺南一帶早已跟著他宣佈叛亂,大家都說他是要跑回那裡去。瑞王手下的部將已經率軍往南追擊。」

  「幸好……」她低低地說了一聲,雕菰詫異地看著她,她卻再不說一個字。

  宮中已經來不及準備夜宴,但今晚後宮和朝中重臣是要替瑞王慶功的。所以瑞王當然會到宮裡來。

  盛顏等修整好之後,準備去外宮赴宴。在經過尚訓所在的清甯宮時,她照例還是進去,在尚訓身邊坐了一會兒。

  他多好,一個人靜靜地睡著,什麼都不用管。有時候,他也會動一下手指,有時候全身抽搐,那是殘毒還沒有徹底解開,讓他痛苦——但這痛苦,其實他也應該記不住的吧。有時他喃喃發出一點囈語,可是他的神智,始終沒有清醒過來。

  她接過宮女們手中的參湯,小心地給尚訓喂下去。看著他緩緩地喝下參湯,她疲憊的神情中,終於露出一點笑意來,她凝視著他,低聲問:「你什麼時候才能醒來呢?」

  大殿內一片死寂,尚訓在她的面前,靜靜地呼吸著,沉睡。

  她一生中最美好的時刻,就是與他在一起的時候,春日雪也似的梧桐,夏日無聲墜落的女貞花,當然,她最艱難的時刻,也是拜他所賜,秋日融化成水的冰霜,冬日雪光映梅花,緋紅一片……

  如今大廈將傾,她無能為力,朝廷束手無策,而他,居然撒手在這裡沉睡,什麼都不管。

  該叫人羡慕他,還是責怪他呢?

  她握著他的手,低聲說:「不過,也許你不醒來,還是件好事……不然的話,我不知道瑞王會怎麼對你,不知道你會承受什麼……」

  「德妃娘娘,你誤會我了。」背後有人,嘲譏的聲音淡淡響起。

  盛顏不用回頭,便知道是誰來了,她依然凝視著尚訓,沒有理會他。

  他笑道:「如今皇上昏迷,太子年幼,朝廷實在沒法仰仗他人了,我只不過是在危急時刻挺身而出,準備接管這江山社稷。你說,我這麼辛苦,願意為天下百姓承擔這麼大的責任,是不是大公無私?」

  盛顏默默放下尚訓的手,轉頭看他:「那麼……如果有一天,皇上醒過來了呢?」

  他看著她,笑了出來:「你以為我會像你們一樣,言笑晏晏之間插別人一刀嗎?不,盛德妃,我自認還不需要這樣的手段。」

  他走近他們,抬手捏住盛顏的下巴,強迫她抬起頭看自己:「我寬宏大量,連你都能原諒了,難道還會為難我的親兄弟?」

  盛顏垂下眼皮,睫毛微顫,卻始終不開口。

  他笑了出來,問:「那麼,你覺得太上皇這個名號怎麼樣?」

  盛顏低聲說:「多謝瑞王爺……不,多謝皇上寬宏大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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