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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


  盛顏大腦一片空白,她艱難地搖頭,說不出話來,不知道他說的是什麼。

  尚訓只覺得自己的胸口撕裂一般的疼痛,他心裡知道自己已經活不了,去年秋天,他在死亡線上掙扎的時候,曾經徹底地瞭解死亡。現在,也許他非走不可了。

  只是面前這個女人,她給自己的藥中下毒,一臉無辜的驚慌,這樣看著自己,就像是她放走瑞王時一樣,滴水不漏,真叫人害怕。

  他手上加勁,死死地扼住她的脖子,他的臉在劇痛和死亡的催迫下,已經扭曲了,他將自己的耳朵湊在瀕臨死亡的她的耳邊,低聲說:「就算死,你也要和我死在一起……因為,阿顏,我不能把你留給別人……」

  盛顏胸口疼痛,她已經呼吸不到空氣,因為視線模糊,眼前只剩了一片昏黃。

  去年秋天,他曾經面臨死亡。他問她:「我死後,你打算活多久?」

  那個時候,她沒有勇氣跟著他去,因為她心裡,還有另一個人。

  但現在,她和那個人已經沒有關係,她已經在心中發誓用自己全部身心來愛面前這個人——世上不都是這樣的嗎?鴛鴦不獨宿,蝴蝶定雙飛,愛的人死去了,另一個人,也要跟著他而去。

  一輩子,一生,就這樣了。

  她這樣想著,感覺到自己胸口劇痛的窒息,她的脖子好像要折斷了,她神情已經開始恍惚。但是她用盡全身的力氣,將自己的手撫摸上尚訓的臉,她眼淚從眼眶中不斷地跌落,但是她的嘴角,艱難地浮起一絲笑容來,她顫抖著唇,輕聲說:「是……尚訓,我們永遠在一起……我和你一起。」

  只這輕輕一句,她已經竭盡全力,嘴角的鮮血湧出來,鮮紅的珊瑚色,一滴滴落在他的手背上。

  這溫熱的鮮血,滴落在尚訓的手上,他這才像是突然醒悟過來一般,他看著面色青紫的盛顏,她臉上滿是眼淚,卻向自己艱難地微笑。

  因為這微笑,讓他全身的暴戾,瞬間煙消雲散。

  「阿顏……」他低低地叫著她的名字,不知不覺地,鬆開了自己按在她脖子上的手,用力地抱緊她,將自己的臉埋在她的肩上。

  盛顏驟然呼吸到新鮮空氣,頓時大口地喘息起來,可還沒等她恢復過來,便覺得胸口溫熱,她伸手一摸,全是烏紫的血跡——是他身上的血,染得她胸前一片濕漉漉。

  她拼命地抬手,想要用自己的衣服按住那個傷口,可是沒有用,她只弄得自己雙手上全都是他的血。她怔怔地看著,忍不住痛哭失聲。

  尚訓卻只緊緊地抱著她,低聲問:「阿顏……你……恨我嗎?」

  她咬緊下唇,良久,顫聲說:「我……若我一開始遇到的是你,而不是瑞王,那該有多好。」

  尚訓不知不覺,也流下眼淚來,他將自己的臉埋在她的發間,覺得胸口的疼痛已經過去了,全身都是暖融融的感覺,像是泡在溫水中一樣,無比舒適。

  她是願意跟自己一起生死相許的人,在他死前,終於知道這一點,真是他此生最大的幸運。

  「我,唯一恨的是瑞王尚誡。」她仿佛受了夢魘,喃喃地念著,「這個人若是不在世界上,該有多好……如果從來沒有這個人出現,我們該有多好……」

  「阿顏……」尚訓慢慢地開口,低聲說,「他要讓我死,現在成功了。他要讓你的母親死,也成功了。但是他唯一沒有做成功的,是你最終還是,愛上了我……」他用盡最後一點力氣,露出微笑來,「他……真可憐,對不對?」

  盛顏感覺到他的手慢慢地滑下來,他擁抱著自己的雙手,沒有了力氣,垂落在床上。

  太醫們趕到的時候,尚訓已經昏迷不醒,他胸前的藥,確實被人下了毒,毒藥直接刺激到了心脈,奄奄一息。

  「這個毒……好像和當年攝政王暴斃在宮裡時中的,是一樣的……」太醫院的人戰戰兢兢地說,「龍涎,是歷來皇家處置宮人和重臣的毒藥,沾唇便必死無疑,而皇上如今是傷口碰到,毒藥又被其他藥物抑制住,所以一時並沒有奪去皇上的性命,只是……」

  當年攝政王在宮中暴斃,難道不是瑞王尚誡下的手嗎?

  盛顏手握成拳,她的指甲,緊緊地嵌進掌心的肉中。

  半年來一直傷病纏綿的皇上,如今陷入昏迷,雖然在太醫們的極力搶救下,他終於沒有停止呼吸,但連意識都失去了,與死亡,又有沒有什麼兩樣。

  太醫院所有人殫精竭慮,試盡各種辦法,希望讓皇上醒過來,都告無效,最後只能戰戰兢兢地告知皇后和德妃,皇上近日不可能蘇醒,唯一可以寄希望的,就是奇跡,或者,一直等待下去。

  可等待,誰知道能等到什麼,也許等到的,是他生命衰竭,終於再也沒有睜開眼的一天。

  沒有人認為是巧合,所有人都知道兇手是誰——

  在這個,局勢動盪,天下不安的時刻,皇上變成這樣,唯一得利的人,只有正向著京城步步進逼的,瑞王尚誡。

  防衛司的人開始著手調查仁粹宮那些藥中間的經手人。但,雖然將太醫和殿內的內侍和宮女全都嚴加查問,卻沒有查出什麼。

  而朝臣們可說是最煩惱的人,他們商議著國不可一日無君,如今君王倒是還有,可是中毒極深,恐怕一時半刻醒不來。而太后被移到西華宮去,已經遠離了朝廷,如今宮裡剩下的,只有一個皇后,兩個妃子。

  中書令君蘭桎率先向著女兒君皇后拜請,說:「太子年幼,雖然可以代行監國之權,但還請皇后從旁協助,輔助太子主持政局,掌管朝政,待皇上醒來,再作打算。」

  君容緋靠在宮女的身上,哭得幾乎暈厥過去,勉強搖頭,說:「本宮和貴妃,對這些事全都一點也不懂,只有德妃與皇上親密,有時還會代擬一下詔書……而且德妃才是皇上欽點的太子母妃,如今自然是德妃輔佐太子,垂簾主持朝政,我只願在宮中替皇上祈福,願皇上早日醒來。」

  元貴妃也在旁邊跪稟皇后說,自己願意跟隨皇后,不問世事,此後天天年年服侍皇上,為皇上祈福。

  君蘭桎無奈于女兒的無能,轉頭去看盛顏。

  她坐在椅上,怔怔出神,盯著屋頂的藻井,不知道在想些什麼,一言不發。她臉色蒼白,可是目光卻並沒有渙散,和普通宮中女人天塌下來的反應不同,她至少,還在想著事情,還比較鎮靜。

  君蘭桎在心裡想,以前皇上在的時候,對盛德妃是格外眷顧的,誰知他駕崩之後,卻是盛德妃的反應最為平靜,看來,這個女人也許是薄情寡恩,不好對付。

  想到這樣的女人,即將介入朝廷,君蘭桎覺得有點頭痛,對他來說,一個像女兒一樣軟弱無能的人掌握後宮,實在是朝廷的福氣,可也沒有辦法,他只好率領一幫朝臣,轉向盛顏,請她主掌朝政。

  其實,雖然號稱主掌,但也不過是在皇帝不省人事、太子年幼的時刻,做這個皇朝政權的傀儡。

  但,她雖然明白地知道這一點,卻還是點頭,答應了他們。

  在昏迷不醒的尚訓的病榻前,她接過玉璽,終於對著群臣們,說出了自己的第一句話——

  「無論付出什麼代價,定要將逆賊尚誡,碎屍萬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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