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新宋·十字 | 上頁 下頁 |
| 一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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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詔的使者來到桑府的時候,桑家上上下下都吃驚不淺——雖然蘇軾事先知會了石越,但是石越似乎根本沒往心裡去。此時使者真的臨門,商家富戶不比品官之家,也只能草草在院子裡設了香案,跪聽接旨。 詔書是一篇駢四驪六的大文章,石越若非事先聽蘇軾說過,幾乎要聽不懂這詔書是讓自己去試茂材制科的。使者搖頭晃腦念完之後,便靜等著石越領旨謝恩,然後自己好討喜錢。不料等了半晌,石越一點動靜都沒有,他這才把一直盯著天空的眼神向地下看去,石越竟然不見了! 使者暗呼道:「糟糕!」上個月司馬光拒不接詔,害得給他宣詔的仁兄跑了九次,現在這一位看樣子又是不打算接詔了。使者無可奈何的左右顧盼,見到桑俞楚年紀最大,便對他說道:「這位,快去叫石公子出來領旨吧——咱家好回去繳差。」 桑俞楚也不知道石越打的是什麼主意,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心裡計較半天,朝管家桑來福使了個眼色,桑來福連忙拿了一貫錢過來,悄悄塞到使者手裡。使者拿手一掂,知道有一貫左右,說話便客氣了幾分:「就盼石公子別讓咱家為難。」 他知道若是石越不奉詔,他也奈何不得。 不料沒多久石越又出來了,他將一封折紙遞給使者,一面跪倒,哽咽道:「草民石越,劫後餘生,無父無母,不祥之身,實在無意於功名,還請使者轉告皇上,請皇上恕臣不恭之罪。」 使者也不敢為難,只好說道:「如此咱家便回去交旨,只是以石公子的大才,只怕還會有恩旨下來的。」說罷便告辭而去。 將使者送出大門,折轉回來,唐棣劈頭就道:「子明,茂材制科呀!多少人求之不得,若舉此科,便直接入館閣,為何竟要拒絕呢?」當時的人,對於本官升得快慢,並不很在乎,而凡是能登臺閣,升禁從的,官場上便引以為榮。這是北宋一代的政治現實。一般試製科的,如賢良方正、茂材之類,一旦通過,就肯定有館閣的美差加身,這些職位只領薪水,不太要做事情,而且經常可以見到皇帝,參贊機要,如果外放,至少也是一郡太守,稱得上是前途無量——石越竟然一口拒絕,難怪便是唐棣也有點想不通。 石越卻只淡淡歎了口氣,道:「功名余事,富貴等閒,我竟是把這些事都看淡了。」 李敦敏本以為石越不過是效法古人,欲迎還拒,故意推辭,但是這時見石越說話神情間有一種淡淡的落拓與傷心,心裡不由暗叫一聲「慚愧」。一面尋思道:「怎生想個法子替子明開解開解,讓他振作起來?」 過得兩日,眼見天氣漸漸回暖,地上的小草開始變綠,樹枝抽出新芽,鳥類也一天天多了起來,春天的氣息一日濃似一日,已經到了文人墨客呼朋喚友,攜妓踏青,聚酒高會的好季節。唐棣幾人一起商議,便決定去城東北的五丈河邊踏青。石越因一直忙碌不停,所以也想出去走走,六人便租了三輛馬車,帶了幾個書僮和幾壇酒菜,浩浩蕩蕩往從東邊新曹門出城去了。 出得城來,石越迫不及待的跳下馬車,暢快的呼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氣,才開始打量周圍的情景。這條通往曹州的官道上,從汴京城裡出來踏青的人們,倒似乎比那來往于曹州與開封的人還要多一些,大抵上富裕的人家都坐馬車——不過此時都下得車來,在馬車前面慢慢步行;也有倜儻的少年騎著白馬按綹談笑而過;普通的人家則有坐牛車的,也有騎驢讀書附庸風雅的酸儒——看著那搖頭晃腦的樣子,石越不禁好笑,不明白在驢背上怎麼能看得進書!人群之中,自然以沒有任何交通工具,全靠步行的占多數,這些人都是成群結隊,其中也有窮書生一邊談論詩文,賦一些「春暖花開」的句子從身邊呼嘯而過的;也有市井小民談些裡巷笑聞、奇聞秩事,其樂盈盈的……便一向呆在家裡不能出門的女孩子,這個時候也可以趁機出遊——當然,倒有一大半是借著燒香敬佛的名義來享受這春天的愜意。富家女子坐著小車,也有少數坐轎子的——當時的風俗,男性一般不坐轎子,只有女性才坐——這些女孩子都偷偷的掀開窗簾的一角,打量著外面的春天,若被人無意中看見,便連忙羞澀的放下車窗的簾子,自己躲在車裡滿臉通紅;反而是普通人家的女子沒有這許多顧忌,雖然她們一般並不和陌生男子說話,卻是可以肆無忌憚的走在春風之中。 在這個世界裡,只有一種女孩子,既可以坐在車裡緩緩而行,又可以毫不在意的掀開車窗的簾子,大膽的享受輕輕拂面的春風。這些女孩子便是歌妓——她們有些是自己去燒香禮佛,希望有一個更平等的來生;有些則是和年青的少年一起出來,享受短暫的人生。 當石越看到歌妓之時,突然想起了那天晚上在酒樓裡淚眼盈盈的楚雲兒,真是有許久不見了。不知道為什麼,石越有點淡淡的牽掛,那個溫柔解人,臉上永遠掛著淡淡笑容的女子……想到這裡,石越不禁微微歎息了一下。 李敦敏聽到這聲歎息,卻以為石越在感懷身世,連忙笑道:「子明,四季輪回變換,草木乃無情之物,尚不為嚴冬所折,只待春日一到,便重煥生機。況兄之大才,豈不明白順天知命之理?若為身世而自棄,鬱鬱不歡,竊以為非智者所為。」 柴貴友也笑著勸慰道:「修文說得甚是,大丈夫生於天地之間,有經天緯地之才,不可以輕易自棄也。凡事皆須往達觀上想。」 石越見自己一句歎息就引來這許多話語,起先不免覺得有些啼笑皆非。可後來見眾人神情關切,卻也不禁感動,心裡又有幾分慚愧,覺得自己是在欺騙這些關心自己的人。口中嚅嚅,一時說不出話來。 眾人不免更加誤會。柴貴誼連忙轉移話題,無非是品評一路上所見的人物,又和桑充國由路上看到的美女談到歷史上的美女,天南地北的閒聊……不多久便到了五丈河邊。 石越等人吃驚的發現河邊亭榭樓閣,重重疊疊,不知幾何。眾人都不知就裡,找人打聽,才明白那些莊園都是朝廷的勳貴、宦官的別墅,連綿一二十裡,盡全被這些人給占了。 桑充國搖頭歎道:「富者廣廈千萬,貧者無立錐之地,只能寄人籬下,世間不公若此。」 「長卿不必感懷,子明曾經說,理想世界當是居者有其屋,我輩若能同心協力,輔佐聖王賢相,三代之治,未必不可以複現。」唐棣這一番話,一面是科舉得意,未免意氣風發,一面還是有勉勵石越之意。 此時眾人可以說都是春風得意之時,聽到唐棣這番話,不禁都點頭稱是。當下找了一個風景秀麗的亭子,一面煮酒,一面縱論天下大事、古今風流人物,大家有意無意的都找些慷慨激昂的事情來說,盼著能讓石越回頭轉意,進入朝廷,一展平生抱負。 石越心裡慚愧不已,幾次想把自己的真實想法說出來,卻又怕被他們當成「偽君子」看待,只好暗自苦笑——無論如何,得把這個謊圓下去。 不料關心他的人竟然不在少數。 當晚回到桑府,桑俞楚便遞給他一封信,說是蘇軾所寫。信中寫道: 「軾啟,孟春猶寒,不審起居何似。前日聞君以自傷身世,遂無意於功名,而拒赴茂材之試,惟願終老于泉林。竊不以為然。古之隱者,有君無道而隱,有執政無道而隱,有居亂世而隱,有處太平之世而隱,當此名為太平無事,實則隱患深種之際,聖主在上,日夜欲求賢士大夫共治天下,以足下之才,正當報效君王,匡扶社稷,何由而隱?凡倫常之理,君臣重于父母,大義重於私情,豈可因一時身世之傷而自棄於天下?且,若論身世之悲涼,孔子十七而雙親皆亡,足下雙親則未必不在人世矣,孔子不敢自棄,足下何故而敢自棄?所謂自古雄才多磨難,孟子亦謂天將降大任於斯人,必先苦其心志。足下之遇,良可傷也,然亦不可以自棄也……」 信中拳拳之意,也是來勸石越不可以自棄的。 石越默默的把信收好,對桑俞楚說道:「伯父不用擔心,我自有計較。」 桑俞楚冷峻的刀削臉上看不出什麼神色來,他只淡淡的說道:「子明,你做事,我放得心。不當官也沒要緊,富家翁少不了你的。」 這平平淡淡的幾句話,讓石越心頭不禁一熱。自從回到古代,人與人之間善良的一面,他體會到許多。在現代,除了自己的親人與極好的朋友,誰會來關心你想的是什麼?大家考慮算計得更多的是自己的利益。桑俞楚的話讓石越的心中有了一種溫暖的感覺,他抬起頭來,打量桑宅,仿佛間竟有了一種家的感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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