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新宋·十字 | 上頁 下頁 |
| 一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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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面想著這些讓人心裡充滿溫情的事情,一面往自己的書房兼臥室走去。進到內宅之時,突然聽到有人叫他:「石大哥。」聽這聲音,便知道是桑梓兒。 「梓兒?找我有事嗎?」石越對桑梓兒一向特別的關心,完全當成自己妹妹一樣寵著。 「我想問你一件事?」桑梓兒斜靠在一根柱子上,垂著眼簾問道。 「你說便是。」石越微笑著。 「我聽他們都在說你不想當官?是嗎?」 「差不多吧。」 「可是我覺得石大哥胸中很有抱負,是唐毅夫和我哥都比不上的。如果不當官,怎麼一展抱負呢?」 「……」石越一時無言以對,便笑道:「小女孩不要管太多。」 「人家已經不小了。我今年就十四歲了。」 「是,是……大女孩也不要管這麼多,好好回去學畫,春研墨,秋調琴,現在正是學畫的好季節。」 「我正好畫了一幅畫送給你。」桑梓兒狡黠的笑著,從身後拿出一卷畫來,石越這才注意到她一直把雙手背在身後。他接過畫來,展開細看,畫的卻是一個書生在月下舞劍,那個身影依稀便是自己,旁邊用清秀的小楷題著一句詩:「欲吐草茅憂國志,誰能喚起贊皇公」——這是石越以前在她面前吟過的一句詩,不料她就用在此處,把石越比作是風塵三俠中的李靖,也是一番勉勵之意。 有時候許多人的關心對當事人會造成一種壓力。石越用自己的身世做藉口拒絕參加茂材科征詔的事情,很快就傳遍了大街小巷,成為士子們議論的話題之一。有人讚賞他無意功名的「高風亮節」,有人不以為然的認為他「沽名釣譽」——當然,這種想法只能在心裡想想,若有哪個冒失鬼說出來,不免要遭旁人白眼:「若是換成閣下,還不定怎樣。」另有一些人則替他惋惜,認為他這樣的才華不為朝廷效力實在可惜;卻也有一些人暗暗高興,恨不得他再傻一點…… 繼蘇軾來信責以大義之後,王安禮、曾布也寫了一封差不多內容的信,勸他節哀順便,不要回避為國家效力…… 對於那些不是真正關心自己的人的想法,石越倒並不在意,他有固定的計劃,不會為此而感到慚愧。但是對於欺騙了那些真正關心自己的人,石越心裡的確感到非常的內疚。雖然馬基雅維裡「曾經」說過,如果你想騙人,就一定能找到心甘情願的受騙者;但是如果這些受騙者中有一些人是真正關心你的長輩、朋友,對於石越來說,他還是覺得非常的不好受。只是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如果不把這場戲堅持演下去,對於自己聲譽的打擊將是致命的。 「如果誠實會嚴重損害到一個君主的利益的話,那麼君主就應當毫不猶豫的撤謊。」石越不斷用馬基雅維裡的名言來給自己打氣,以求度過這道德上非常艱難的一段時期。石越並不是把謊言當飯吃的現代人。 「我快要變成一個政客了!」有時,石越又忍不住要在心裡譴責自己。自從回到古代,自己就一直在謊言中生活,從頭到尾都是謊言,詩詞有一半是在抄別人的,文章也有一大半是抄別人的,自己的來歷明明很清楚,卻要騙所有人說不清楚……自己以前怎麼從來不曾覺得自己是這麼會撒謊呢? 但是要說出真相嗎?想想那後果吧?瘋子、偽君子、大騙子、怪物……可能瘋子是自己最好的結局。 「也許自從我來到這個世界的那一天起,就註定我要當一個騙子吧?!」石越無奈的想著。 受到自己道德心困擾的石越第一次諷刺性的發現,原來一直以為自己生長在一個道德缺失的時代,應當沒有多少道德上的拘束,但是當自己回到一個普通人更講道德感與真情的世界之時,卻突然覺悟到,一個生活在一群善良的人們之間的騙子,要承受多大的道德壓力……石越有時候幾乎有點渴望生活在一個更肮髒的地方,這樣自己至少不會這麼困擾。 不過這畢竟也是只想想而已,對於人類而言,不管發生感情最初的原因是什麼,只要一旦彼此之間有了真摯的感情,那就是很難割捨了。對於真摯的感情,每個人都有一份與生俱來的眷戀。 困擾中的石越幾乎是無意識的叫了馬車去碧月軒。 找到楚雲兒之後,他一句話也不說,只是坐在楚雲兒的對面,靜靜的喝著酒,心情在這裡慢慢地恢復平靜。 楚雲兒這段日子聽說過無數關於石越的流言,當他進來的時候,她心裡高興得砰砰亂跳,卻又不敢表現在臉上。當石越進來靜靜的坐在她對面,一言不發的喝著酒時,她不知道為什麼,心裡有一種針刺般疼的感覺。她輕輕地走到琴邊,默默的調好琴弦,輕撫一曲,陪著石越喝酒。 兩人就這麼坐著,一個喝酒,一個撫琴,沒有說一句話。可是兩個人的心裡,一個極度的寧靜,溫柔的寧靜;一個卻是快樂,從心靈到指尖都有幸福的感覺……一直到天全黑了,石越才起身,輕輕說一聲:「謝謝你,楚姑娘。」也不待楚雲兒回答,便轉身離去,留下楚雲兒一個人癡癡的發著呆。 從楚雲兒那裡回來之後,石越緊接著就引起了四月份的一場風暴。因為唐棣等人還沒來得及接到朝廷的任命,這也讓他們在這場風暴中依舊擔任著助手的角色。 熙寧三年的四月,本來應當是一個春暖花開的季節,但是從另一個角度來看,這個季節卻也是個多事的季節。在朝廷中,王安石開始了對禦史台異議分子的大清洗,自禦史中丞以下,一大批台諫官員被皇帝趕出了朝廷。而在民間,剛剛出版《論語正義》、拒絕赴茂材制科考試的石越,再次刊發了驚世之作——《疑古文尚書偽作論》。 這本書的內容,是石越憑出色的記憶,綜合了閻若璩《古文尚書疏證》和惠棟《古文尚書考》的考據,證明東晉梅本《古文尚書》是晉人偽作。不僅如此,在書中,石越更是直接攻擊《今文尚書》除了《西周書》之外,也全部是後人偽作。《尚書》作為儒家最重要的經典之一,在學術層面受到了石越最猛烈的挑戰! 這就是石越和唐棣等人自《論語正義》之後一直在做的事情之一。 本來在北宋的時代,今古文《尚書》並沒有分開,一直合在一起出版,要到朱熹時才開始慢慢懷疑到今古文《尚書》,把今古文《尚書》分開來講。此時石越直接攻擊《古文尚書》是一部偽作,而《今文尚書》則大部分是戰國人寫的偽書,如何可以不引起軒然大波?士林頓時一片譁然。 石越費盡心思寫出這本書並公開刊發的目的,除了是要進一步確立自己在學術上的地位之外;就是想要顛覆當時人們對上古三代的認知,關於三代最原始的資料出自于《尚書》,一旦《尚書》的真實性被質疑,那麼其權威必然大大下降,而石越便可以借機重新解釋經典,構建一個新的上古三代;而且,在宋代的學者們已經開始對傳統的經典不再盲目信任,並且提出種種質疑之時,石越的這部著作,無疑會極大的鼓舞這業已出現萌芽的思潮——既然《尚書》都有問題,還有什麼不能被懷疑? 如果說《論語正義》刊印之後,是讚揚遠遠多過批評的話;那麼《疑古文尚書偽作論》一問世,首先便是讓許多人目瞪口呆,輿論幾乎是短暫性失聲。而等到最初的驚愕之後,留給眾人的,便是一種複雜的心情。石越考證之細緻精確,讓《古文尚書》之偽幾乎成為一種無法辯駁的事實,士林也只能平靜的接受。但是對《今文尚書》的質疑,卻未免有證據不足之嫌。一時間批評的聲音都是針對《今文尚書》部分而來,其中攻擊得最賣力的,便是陳元鳳。只不過他的反駁,完全是對石越人品的責難,在學術上實在沒有太多的意義。而石越對《今文尚書》某些部分是否偽作,並未給出定論,這些反對的聲音沒有引來石越的辯護,反而引來了不少著名學者的辯護。 《疑古文尚書偽作論》的刊印,真正引發了一次學術大討論,其直接結果就是朝廷明示天下,從此考試不再考《古文尚書》!至於今文經與古文經的戰火,由此重新點燃,這卻是石越所始料未及的。 四月的風暴並非僅此而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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