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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五


  當消息傳到淩亞那裡的時候,他在沉思之餘不禁深深歎了一口氣——以陳誠安的精明能幹,一直以來卻從未發現這條秘道,這已經不是用單單的失察或可笑能夠形容的了。也許只有「燈下黑」三個字,可以稍稍解釋整件事的原委。只是,那人想要讓陳誠安服下的藥,究竟是什麼東西?

  他摸著窗前那只信鴿,再看看那支已經放進了紙條的小竹筒,始終有些猶豫不決。若是讓這個消息抵達了那裡,是不是事情只會更加複雜?

  一個不該死的人在不該死的時候忽然死了,結果會怎樣?這是一個往日誰都不知道的答案。然而,當這樣一件事情傳開了的時候,除卻心中愕然,人們更多的卻是驚悸和慌張,因為死的不是別人。

  魯王李隆昌死了!

  無論他曾經有過多大的野心,無論他曾經怎樣躊躇滿志地策劃捲土重來復辟成功,無論他如何渴望從母親手裡奪回權力,如今的他已經徹徹底底看不到這些了。當侍女發現昨天晚上還睡得好好的李隆昌渾身僵直地躺在床上開始,一切就滑向了不可預測的深淵。

  第一批得報趕來的是京兆尹何雄以及那些差役,第二批得報趕來的則是侍衛親軍司統領劉成,而在此之後,除了宮內局的寇明生和沈貴,竟是一個旁人都沒有。如此冷冷清清的局面固然是因為李隆昌死得太突然,也表現出了時下官員對於局勢的擔憂。

  「這他娘的究竟是怎麼回事!」

  在人前始終以鎮定自若的形象出現的劉成,終於克制不住罵了一句粗話,隨後重重一拳敲在桌子上。他已經夠頭痛了,無論是忽然出現的缺糧風波還是各式各樣的流言,抑或是愈演愈烈的各色衝突,都已經花費了他巨大的精力,誰會想到這個節骨眼兒上李隆昌竟然死了!

  何雄此時此刻正在督促自己帶來的仵作察看李隆昌的屍體,這在原本是絕對不被允許的。畢竟,仵作不過是衙門中間檢查尋常死屍的人,而李隆昌貴為親王,又看似尋常的氣絕身亡,按照常理自然可以避免這一步。然而,如今情勢非常,在征得劉成的同意之後,他便毫不猶豫地採取了這一步驟。

  「回稟大人,魯王死得確實蹊蹺。」那仵作驗看許久,終於轉過身來,臉上露出了前所未有的凝重之色,「雖說四肢沒有任何受傷的痕跡,更沒有什麼毒傷或是內傷,但是,這分明是窒息死亡。魯王是被殺而不是自然死亡。」

  一句被殺讓室內站著的其他人全都是心中一緊,劉成搶在呆若木雞的何雄之前,厲聲質問道:「若是窒息而死,是否用的是錦被等物?」

  那仵作微微搖了搖頭:「若是錦被,只怕鼻間總會留有少許殘餘,但如今看上去不像。倒像是……」他稍稍猶豫了一下,最後坦然直言道,「倒像是有人把門窗縫隙全都堵死,用了不少時間才讓魯王窒息而死的。」

  聞聽這樣的解釋,劉成和何雄都是臉色劇變,至於旁邊的寇明生和沈貴則更是不濟,幾乎沒有癱軟下來。宮中宦官最怕的就是各種可怕的死法,這活生生地被人悶死,自然是最最讓人頭皮發麻的。眼見劉成和何雄都默不作聲,寇明生百般無奈之下,只得低聲問道:「如今長公主只怕是不方便出來,這發喪的事情該如何料理?」

  在發現魯王李隆昌莫名身死之後,魯王府的人立刻分頭奏報了京兆府和侍衛親軍司,更有人飛報宮中。但除此之外,府中並未隔絕消息,因此如今這事只怕早就不是新聞了。劉成瞥了一眼何雄,思量片刻便沉聲道:「此事我會親自去稟報太皇太后。至於喪事,在宮中那兩位相爺和其他大人沒有出來的時候,也只能請何大人多多操勞了。」

  何雄是打心眼兒裡不願意接受這麼一個燙手山芋,但是,在劉成炯炯的目光下,他只得硬著頭皮答應了下來。只是這王府上下沒有一個人料想到李隆昌會死,因此別說棺木壽材,就連孝布等物也全都沒有。

  最最麻煩的是,李隆昌昔日雖然有子女,但在流放期間死的死散的散,如今剩下的竟只有一個傻兒子,別的子女一個也沒有。甚至連王妃也在數月前過世,府中碩果僅存的就只有幾個姬妾,整個後事操辦竟是完全要靠外人。

  從中午一直忙到傍晚,連一口飯都沒有吃上的何雄看著滿院子飄蕩的白布條,終於忍不住恨恨罵了一聲:「他娘的,真是什麼狗屁事全都湊在一塊了!」

  另一個想要罵娘的人則是崔夙,當她聽到李隆昌的死訊時,第一反應就是有人和她開玩笑。等到確認事情屬實,就仿佛是當頭一棒,讓她沒有任何力氣,就是罵娘也只能在心中暗罵。但是,讓她更加震驚的還有劉成的行動——五千侍衛親軍司親軍,從現在開始接管了宮城所有城門,除此之外,更有三千侍衛親軍上街巡行,整個京城赫然是一幅軍管局面。

  「不這樣做,局勢很可能會失控。」劉成雙手支撐著桌子,上身前傾,用前所未有的沉重語氣警告道,「長公主,我不知道慈壽宮如今情形如何。我只知道,暗中謀劃的那人根本就是個瘋子!按照先頭的旨意,這幾天被處死和流放的官員和百姓有好幾十,雖說個個都有確鑿的罪狀,但是,恐慌的效果大於震懾,再加上其他因素,不走這一步已經不行了!」

  突然,他又重重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驟然提高了聲音:「長公主,我想知道的是,慈壽宮如今究竟是一個什麼狀況,太皇太后究竟想幹什麼!」

  我也不知道……

  崔夙很想這麼回答,但話到了嘴邊卻又說不出來。她一直認為自己知道太皇太后想要幹什麼,但是自從上次和徐瑩的對答之後,她忽然發現自己什麼都不知道。現如今局勢看似握在她的手中,然而倘若坐視不理,只怕一切的結果會滑向另外一面。魯王李隆昌已經莫名其妙地死了,那麼其他人呢?

  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真的是她從未看過真面目的父親,那個一直以來都隱藏在黑暗中的人物?如果真是那樣,她要面對的就是一個最大的瘋子,而要是再這麼等待下去,只怕狀況會越來越多越來越頻繁。也許,她只有寄希望於一種可能了。

  在宮裡留了足足六天,魯豫非等人終於得以出宮。然而,在面對一大堆同僚或明或暗的問題時,他們全都只能苦笑以對——他們在明水堂中幾乎連門都出不得,每天能做的事情就是在文書上簽章,差不多幹的就是翰林學士的活。這樣的情況下,指望他們知道什麼消息,無疑是不切實際的事。

  「好了,朝中多事之秋,各位大人在細枝末節上糾纏不清,豈不是本末倒置!」

  魯豫非終於拿出了宰相的威嚴,重重一拍桌子,將眾人的喧鬧聲壓了下去。用威懾力十足的眸子掃視了眾人一遍,他便冷冷一拂袖道:「此處乃是宰輔處置政事的地方,各位且退!身為朝臣,莫為了一點流言就忘了儀錶大體!」

  由於在場的人沒有比魯豫非資格更老、官職更高的,因此在這樣的當頭棒喝下,擠在這裡的大臣只得不情不願地散去。而陳誠安也藉口家中有事匆匆離開,到了最後,留下的就只有魯豫非和徐肅元兩人。

  「魯相,如今應當……」

  沒等徐肅元的話說完,魯豫非就長長歎息了一聲,末了冷冷擱下了一句話:「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太皇太后既然已經鐵了心,我們就是想什麼都沒用。如何讓朝中不亂,是我宰相應該做的事。而徐大人你,不如想想京中缺米究竟是怎麼回事。至於那些人,隨便他們鬧騰好了,反正候補的官員要多少有多少。」

  這最後一句話充滿了殺氣騰騰的味道,徐肅元不禁打了個寒顫,思來想去便舉步前往自己的戶部。回憶起那一晚被崔夙接見的經歷,竟是怎麼想怎麼詭異,分明是一個簡簡單單的吩咐,為什麼要弄得這麼複雜?另外,這和如今京城上下沸沸揚揚的流言,以及十三家米行無米可賣的情況有什麼關係?

  前腳剛剛踏入戶部,他便看到裡頭一團亂,立刻咳嗽了一聲。那些書吏和各司主事一看到他,仿佛有了主心骨,紛紛上來道安,絕口不提這些日子的艱難。正當有人想要變著法子詢問宮裡的情況時,一個小吏忽然氣急敗壞地沖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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