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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三


  可這任命早不來晚不來,偏偏在他老婆懷孕的時候來,這都叫什麼事!

  他的妻子林貞是前任左相林華的女兒,脾氣很有幾分暴躁,但勞明諾向來有點怕老婆,因此夫妻兩人相處得倒好。為官這麼多年,勞明諾愣是沒有一個侍妾。這種事別說在軍中少之又少,就是放眼朝中,沒有納妾的也鳳毛麟角。

  「男子漢大丈夫,當官怕什麼,又不是流配嶺南!」林貞聽到丈夫坐在床前嘮嘮叨叨,一時幾乎忘了自己如今大腹便便行動不便,一下子坐起來揪住了他的耳朵,「我爹如今告老還鄉種地去了,我們娘兒倆的前程就得靠你!你現在還是個署理兵部侍郎,還不是個正式的,什麼時候給我掙個頂尖的誥命回來再說!」

  「娘子息怒,息怒!」勞明諾見妻子的胸口一陣起伏,便不敢用大力掙扎,滿臉賠笑道,「我這不是擔心如今時局複雜,一個不好通通賠進去麼?總而言之,你說什麼就是什麼,我聽你的還不成?放心,到時候我當上兵部尚書,你轉眼就是一品的誥命!」

  「這還差不多!」

  林貞輕輕舒了一口氣,放鬆了手,重新往後靠在了枕頭上,還用手輕輕摩挲著自己的小腹:「你呀,別去相信外頭那些有的沒的傳言。我是女人,這些事情我比你看得准,太皇太后變不了心。你只要把該辦的事情辦了,誰也奈何不了你。對了,當初南大營那場亂事,清理掉的人不在少數。如今頂替你的那個人,似乎是原來的廂都指揮使,叫做榮慶之的?」

  勞明諾自從宮變時被召回京之後,就再也沒有管過軍中的事,此時聽妻子問起這個,不免有些疑惑,但思量片刻還是點了點頭。他知道妻子自小便在岳父身邊耳濡目染,對於這些亂七八糟的傾軋之事遠遠比自己熟悉,索性坐正了身體,擺出了一副恭聆教諭的架勢。

  「那原先那個叫做雲富揚的副統領呢?」

  對於當初南大營的變故,知情者無不諱莫如深,再加上總共就沒有幾人知曉,因此究竟發生了什麼一直是個秘密。勞明諾雖然曾經是南大營統領,也同樣不是很清楚,當下只得一攤手道:「我只知道他被調入了侍衛親軍司,算是平調了半級。但如今那位老劉大人一人獨握大權,他大約也只是個掛職的主。」

  「這就是了!」林貞輕輕拉起了丈夫的手,一字一句地吩咐道,「兵部兩位侍郎先頭都告了老,尚書之職又空著,足可見是用人之際。你把事情理順之後,別忘了去耳聽六路眼觀八方。要知道,如今最最要緊的,可就是一個兵字!只要這一切做好了,我的誥命,還有你兒子將來的前程就全都到手了。要說蔭補,尚書可是比區區侍郎或是統領高得多!」

  帶著妻子的這種關照,入主兵部的勞明諾一掃往日的敷衍和懶散,頭一日便是雷厲風行。然而就在他把流言飛語丟在腦後準備大幹一場的時候,一封來自北疆的緊急公文卻到了他的手上。拿著這燙手的山芋,他不禁犯了難——是該直接送往慈壽宮,還是送去宣政殿?

  按理這樣的公文應該由兵部先拆開來驗看,然後遞交宰相再往上送,可如今宰相和幾個重臣全都住在宮裡的明水堂,政令的下達固然是順利了,但奏疏往上送就麻煩了不少。躊躇片刻,他終於還是打開來一目十行地掃了一遍,而裡頭的內容讓他頓時大驚失色。

  北疆居然打起來了!

  雖然上頭的內容輕描淡寫,但死傷八百餘人這種數目總是沒法作假的,最後的落款赫然便是北疆行軍總管方明達的名字。可誰都知道,這位新官在北疆根本說不上話,一邊有鎮北軍副都統秦穆,另一邊則是剛剛從京城前去勞軍的李明澤和田菁。從這一點來說,那枚印章根本不能表明任何問題。

  怎麼辦?

  勞明諾幾乎是在最短時間做出了決斷,直接從月華門到宣政殿求見。得知勞明諾來見的消息,崔夙著實感到一愣。現如今白天什麼事情都往慈壽宮報,除了少數她這邊的心腹官員,已經很少有人還知道往這裡奏事了。

  張年呈報的事情在讓她心煩意亂的同時,也讓她對慈壽宮如今的狀況起了懷疑——空穴來風必有因,既然有人散佈太皇太后已經死了的消息,那麼必然就有出處。既然她的那個「父親」會向張年求證此事真偽,那麼便大可斷定事情不是他所為。這樣算下來,消息很有可能便是從慈壽宮傳出去的。而唯一兩個知道整件事情經過的人,就只有徐瑩和傅海!

  她竭力把滿心的焦慮都壓下去,以一片淡定的情緒接見了勞明諾。然而,這些偽裝都在她看到手中的奏報時變得徒勞。一時間,她只感到一半身子是熱的,另一半身子是冷的,竟是什麼感覺都有。

  為什麼這樣的大事,田菁居然沒有密報!為什麼這樣的大事,李明澤同樣沒有任何消息!北疆若是有亂,就是京城這邊能夠將所有可疑人連根拔起,也於事無補了!

  拿著十幾份已經寫好名字蓋好了印鑒的公文,勞明諾回到了兵部衙門。他幾乎是以飛一般的速度在上頭簽好了自己的名字,然後交給了下面的書吏,命令全都發出去。至於長公主從哪裡得知這些人忠誠可靠,他就顧不上那麼多了。這些人大多都已經是可以獨當一面的中級軍官,派駐到京城附近各屯兵大營,也沒有什麼可奇怪的。

  然而,同上次一樣,北疆已經正式開戰的消息只用了一上午就在整個京城範圍內散佈了開來,與此同時出現的還有各大米鋪高高掛起的停售牌——朝廷往日就算收購也不會選取京城這樣的耗糧重地,這是誰都知道的。可如今打仗的消息剛剛傳出來,米鋪就沒米了,這不得不讓很多人恐慌不已。

  人們可以沒有新衣服穿,可以沒有好房子住,但是,缺糧卻是所有人心中最最恐慌的事——這其中還有經歷過文宗朝的老人,還牢記著當年因為災荒,整個京城餓死了十分之一百姓的恐怖場景。所以,幾乎是同一時間,各式各樣的流言便飛快地散佈了開來。

  有說關中饑荒的,有說河南鬧蝗災的,有說黃河發大水的……總而言之,只有想不到的沒有不敢說的,就連茶館酒肆中也有些大膽的說書人說起了昔日黃河氾濫十室九空的故事。等到朝廷大臣醒悟過來的時候,流言竟已是無法壓制下去了。

  面對這樣的局面,崔夙就是傻子也知道幕後有人煽動。然而,民心不同於其他,單單用鎮壓根本解決不了任何作用,因此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下令鐵衛去查米鋪所謂米賣光的真相,又命人調動官倉中的存糧。就在這期間,幾家富商趁機打開倉庫賣米,價格一下子比最初翻了三倍!

  這種民心恐慌的時候,就算官府用平價賣米,只怕被煽動起來的百姓還會往家裡藏米備荒,更會有不法商販買回去囤積。焦頭爛額的她正感到心急火燎的時候,忽地又傳來了一個消息——慈壽宮小佛堂起火!

  等她趕到的時候,火勢已經被奮起滅火的宮人和太監撲滅。除了小佛堂燒成了灰燼之外,並沒有殃及慈壽宮主殿。饒是如此,她依舊被嚇了一大跳,心中更是憂心忡忡。這一次,她破天荒地沒有理會太皇太后先前的關照,直接闖入了暖閣。

  「這都是怎麼回事!」

  徐瑩仿佛料到了崔夙的舉動,哂然一笑便反問道:「難道長公主認為這都是我放任的麼?」

  「我是問你,太皇太后已經過世的消息是不是你放出去的!」

  「是!」

  怒不可遏的崔夙恨不得給徐瑩當頭一巴掌,但最後還是忍住了。她早就該知道的,這個女人太危險太不可捉摸,不是能夠輕易控制的人。她自忖能夠看透大多數人,但是偏偏看不透她。即使是此時此刻,她依舊沒法明白,徐瑩的目的究竟是什麼!

  「長公主是否想過,倘若如今這情形發生在太皇太后駕崩,舉國正在縞素舉哀的時候,那樣又會如何?」徐瑩不慌不忙地直視著崔夙仿佛要噴火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所謂危機,只有在臨界的時候最可怕,到真正爆發出來的時候,反而不可怕了。就如同現在,百姓不過是擔心兵災和饑荒,只要讓他們知道前方沒有問題,而糧食依舊充足,他們自然而然就會散去!」

  「你說得倒容易!」

  崔夙話還沒說完,徐瑩便再次從容接上:「北疆的情形我不敢保證,但這回江南正是豐收。早在十天之前,五十艘運糧船就早已秘密抵達,接下來還有更多,所以絕對不會出亂子。長公主既然已經知道了某些事情,那麼我不妨說實話,目前的局勢,不正是某人處心積慮想要看到的麼?一下子買下京城十三家米行的所有糧食,這是何等大手筆,他要做,我們不妨就讓他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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