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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六


  崔夙尚未接口,旁邊一直默默侍立的徐瑩便忽然接口道:「假話如何,真話又如何?」

  「要說假話,學生自然說,一切由朝廷大局為重。」說到這裡,陳申停頓了一下,自失地笑了一聲,轉而一字一句地道,「若是真話,學生想說的是,長公主如今危若累卵,學生蒙受長公主大恩,願在長公主左右供驅策!學生雖然手無縛雞之力,卻可受草詔之責!」

  「狂妄!」

  這一次出口申斥的人同樣是徐瑩,她冷冷地望著底下耿著脖子的陳申,面上寒霜密佈:「長公主受太皇太后之命監國,你說什麼危若累卵,實乃危言聳聽!草詔之事自然有翰林知制誥效勞,哪裡用得著你?」

  陳申剛剛只當徐瑩是尋常女官,這接連兩句質問下來,他漸漸覺得有些不對頭。宮裡面的事情對外頭也不全都是秘密,因此他很快醒悟到了這一位的身份。儘管對方目光犀利言辭咄咄逼人,但他卻絲毫未曾退卻。

  「學生不過微末之身,儘管比不上那些人老資格,但學生卻有一樣可以擔保,那就是學生絕對沒有二心。自古以來監國的大多是太子,可長公主卻是以女子之身行男子之事,這樣的局面,試問又有多少人真的心服?太皇太后若在,那麼一切都好,但若是……只要有人振臂一呼,萬一政令不出宮牆,長公主又能何為?」

  此人大膽,但確實看得透徹!

  崔夙心中閃過一個念頭,眼睛正好瞥見徐瑩朝自己這邊望來,不禁微微一笑。不得不說,陳申實在是猜得很准,倘若說恩科是為了結恩士子為朝廷儲備人才,那麼制舉就完完全全是為了準備一個草詔的班子。倘若不能讓詔書這一關掌握在自己手裡,那麼就意味著,她最大的優勢也蕩然無存。

  感覺到氣氛一下子凝肅下來,陳申頓時覺得身上湧起幾許寒意,但仍竭力一次次深呼吸,以求讓自己鎮定下來。他自然沒法注意到,上首的那兩個女子正在進行無聲的眼神交流,更不曾注意到後方角門處有一個人影正在靜靜地聽著。

  崔夙徐徐站了起來,凝神看了陳申許久,忽然淡淡地吩咐道:「你起來吧!」

  陳申聞言愕然,待謝過準備起身的時候,方才感覺到腿腳有些軟了,心中不由暗罵自己無能。當初他在太守面前侃侃而談直斥其非的膽量上哪兒去了?怎麼這樣寥寥幾句話就嚇成了這個樣子?可儘管如此,他仍舊無法控制自己的雙腳,還未站直腳下就一個踉蹌,險些摔倒在地,虧得扶了一下旁邊的椅子才得以站穩。

  崔夙向徐瑩點了點頭,後者立刻轉身離去。沉默片刻,她便忽然問道:「你在文章中既然提到了朝廷兵制,那麼,如今鎮北軍中出了亂子,又涉及朝廷兵部,你認為該從什麼地方著手?倘若下詔,以切責為主還是以優撫為主?」

  這句話問得陳申心中狂跳。須知這已經逾越了翰林知制誥的權責,但是此時此刻容不得猶豫。幾乎是電光火石之間,他便脫口而出道:「朝廷眼下需把精力放在兵部,北疆仍然需要鎮北軍,倘若此刻待鎮北軍將領過於苛嚴,只會激起軍中的嘩變。而鎮北軍都統萬居飛之死已經有一段時間了,不管怎麼說他都是戰死的,更應該撫恤褒獎,恩及子女。學生聽說萬居飛的長子早在鎮北軍中效力,只是一直被萬居飛壓著沒有升遷。忠臣之後若是不能委以重任,難道還應該用那些名不副實的人麼?」

  這麼多天焦頭爛額,自己竟然還沒有一個外人看得清楚!

  崔夙只覺得眼前豁然開朗,原本糾結難解的心緒也一下子舒緩了開來。朝中不是無人,只是朝堂上每次都是吵得不可開交,而魯豫非、陳誠安安撫其他官員還來不及,再加上政務繁雜,更不可能專為這樣一件事而勞心勞力。更重要的是,太多人有袖手旁觀看她出洋相的意思!

  深深吸了一口氣後,她便一字一句地問道:「你如今雖然不是白身,但畢竟資歷還淺,驟然登此高位未必一定是好事。我再問你一次,即使是毀譽甚至是殺身之禍,你也要留在朝中麼?」

  「食君之祿,忠君之事。」

  陳申用這樣的回答換來了崔夙賜的一襲錦袍和一塊玉珮。出皇宮之後,他長長吐了一口氣,仿佛這樣才能排出心中無窮無盡的擔憂和恐懼。不管怎麼說,最重要的一步他終於走出去了,看崔夙當時的模樣,大約不會因此怪罪於他。既然如此,他還有什麼可以擔心的?

  慈壽宮中,素繯正在將剛剛在宣政殿中聽到的事情一五一十轉述給太皇太后,末了她才笑道:「奴婢起初還覺得,那個陳申在長公主面前還能這樣侃侃而談,這膽色還不錯。誰知他這一站起來立刻露了餡兒,那兩條腿明顯是在打哆嗦。」

  「說出那樣大膽的話,害怕激動也是應當的,否則就必定是大奸大惡之徒!」太皇太后不以為然地搖搖頭,忽然抬頭掃了素繯一眼,冷不丁笑道,「這陳申據說是此次制舉頭名,人也長得相貌堂堂,莫非你是看上他了?」

  素繯聞言大驚,急忙辯白道:「奴婢不過多說兩句,絕沒有那些意思……」

  「看你嚇的!」太皇太后揮揮手,示意素繯不用急著表明心跡,「你原本就是陳家的人,雖說不能給你一個名分,但哀家答應過你。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你為人冰雪聰明,嫁一個如意郎君本是應當的。這個陳申聽你說起來倒像是個有為的,只是不知道心性。不過,他畢竟是將來要為官的人,你將來要掌鐵衛,這就有些不太般配了。」

  「奴婢原本就沒看上他。」素繯站在那裡輕輕撥弄著衣角,囁嚅著埋怨道,「太皇太后你那都是瞎猜。」

  「呵呵,哀家也希望是瞎猜!」太皇太后自嘲地一笑,隨即閉上了眼睛,口中似是追憶地輕吟道,「似是相識故人來……當初小衛第一次出現的時候,阿菁何嘗就是立刻喜歡上了他?當初淩亞也是一樣……有緣千里來相會,無緣對面不相識,這都是命數、天數……」

  由於宮禁中有眾多宮殿空了出來,因此各處有不少東西都要入庫封存。原本這應當是前任宮內局掌令就應該辦好的事,但因為那時宮裡宮外一片混亂,所以一直拖到了今日。這幾天寇明生帶著人四處清點造冊,忙了個不可開交,但心中那本賬卻越來越清楚了。

  虧空,四處都是虧空!

  宮內嬪妃的花銷都是有定數的,從太皇太后、皇后到妃嬪才人,每個人的份例依次遞減。就比如說豫如如今還是貴儀,一個月的月例就只有一百兩,雖說早有旨意加倍,但是兩百兩能夠添什麼擺設?所以說,各宮嬪妃按照其位份,都可以從宮內局領到一些諸如屏風妝台花瓶之類的擺設,東西雖然在冊子上,但等閒是不會歸還的。

  如今寇明生清點造冊重新入庫。這大件的缺口還好,小件的東西每宮至少都要缺上幾樣甚至幾十樣,全都是香爐或是花瓶之類的物件。他在宮中時間長了,何嘗不知道這是長久以來的弊政,但如今自己當家,這憂思鬱結在心自然是沉甸甸的。

  由於心不在焉,因此當他來到玉宸宮的時候,根本沒有看見對面行來的人。直到身後的小太監提醒了一句,他方才注意到那幾個人——領頭的不是別人,正是劉宇軒。

  面對這位傳聞中最可能成為崔夙駙馬的人,他當然不敢怠慢,連忙行禮見過,卻被劉宇軒一把拉了起來。

  「如今你可是宮門上的一把鎖,還和我來這一套!」劉宇軒今日心情不錯,正想再取笑兩句,便見玉宸宮裡忽然跑出了一個小太監,口中還大聲叫嚷。

  「不好了,任貴儀忽然暈倒了!」

  寇明生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句話嚇得渾身一顫。而劉宇軒卻是定睛細看了那個小太監一眼,見其並不理會自己這兩人,反倒是往宣政殿方向奔去,眉頭登時一皺,旋即趕前幾步,一把揪住衣領將人拖了回來。

  「怎麼回事?」

  那小太監還在手舞足蹈胡亂嚷嚷,待到看見劉宇軒仿佛要殺人的目光時,這才感到一絲害怕,但仍舊理直氣壯地叫道:「任貴儀暈倒了,奴才要去請太醫,大人非得留著奴才是什麼意思?」

  見這話不成腔調,劉宇軒心中疑惑更甚。他是玉宸宮的常客,當初崔夙住在這裡的時候,他還曾經是這裡的侍衛長,上上下下的人幾乎都認識。此刻覺著這小太監面生得很,他不由得冷笑了一聲:「那邊是東宮和宣政殿的方向,你要去太醫院該往另一邊走!」

  那小太監呆了一呆,卻仍舊梗著脖子反駁道:「任貴儀乃是當今皇上的生母,自然不能與尋常妃嬪生病一例處置。太皇太后尚在病中不能驚擾,奴才先去報上長公主有什麼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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