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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五


  此話一出,不單單是崔夙吃了一驚,就連周圍的宮女太監也全都面面相覷。四妃之下更有九嬪、九婕妤、九美人、九才人,這五等才算得上是真正的宮妃。至於其下的寶林、禦女、采女等等不過是比宮女高那麼一點。然而,當初太祖皇帝定下後宮嬪禦制度之後,繼位的宣宗皇帝又在九嬪之中增加了貴儀、婉儀、婉容三個尊號,位在昭儀之上,用來在四妃之位都有人選的時候賞封後宮寵妃。現如今豫如雖然生下皇長子,卻出身卑微,又非盛寵,這樣的晉封就顯得很不尋常了。

  崔夙本能地問道:「皇后娘娘,這是否不妥?」

  「有什麼不妥的?」杜皇后輕笑一聲,隨手把那張絞得稀爛的帕子扔在了地上,「倘若不是晉妃位過於矚目,我倒是願意讓她直接封妃的。如今也好,陳淑妃產下死嬰,想必會一蹶不振,四妃之中其他三妃原本就空缺,這樣一來,任美人……不,如今該說是任貴儀了,她就是後宮之中位分最高的嬪妃。甯國平安公主殿下,這下是否遂了你的心願?」

  見杜皇后回過頭來,用一種瘋狂和怨毒的目光盯著自己,崔夙沒來由地感到一陣心悸。這雖然不是她的初衷,但她不想再和皇后理論下去。見那尚宮龍飛鳳舞地寫好了箋冊,她便接了過來,稱謝一聲便帶著隨從準備離開。

  正當這時,身後突然傳來了一個聲音:「太后究竟想要什麼時候廢了我?」

  此話一出,周邊那些宮女太監頓時簌簌發抖,而崔夙在沉默了許久之後,終究艱難地撂下了一句話:「很快便有旨意了。」

  言罷她再也不想在這個地方多呆,匆匆奪門而出,就在她還沒有出宣德殿正門的時候,一陣撕心裂肺的聲音卻追了上來:「老天爺,你瞎了吧!」

  崔夙跌跌撞撞也不知走了多遠,直到雙腳都發僵發麻了,她才停下了腳步,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好不容易緩過氣來,她打量了一眼身邊的那些太監,幾個老成的滿臉漠然,而幾個年輕的則是和她一樣面色發白。顯然,皇后的情緒不可避免地影響到了他們。

  終於,那個撐傘的小太監瑟縮地問了一句:「公主,是回慈壽宮還是……」

  崔夙嘴角牽動出一絲苦笑,心中卻覺得有些荒謬。皇長子降生放在其他時候都是莫大的喜訊,但是,在形勢懸而未決的今天,消息放出去,又會有多少人真正為之喜悅?而太后在知道這個消息之後,究竟會露出欣慰的笑容,還是別的表情?

  「這麼說,哀家又多了一個孫子。」

  太后剛從沉睡中醒來,就得知這個消息。自然,陳淑妃難產、女嬰夭折的消息崔夙也沒有瞞她。見太后睜著雙眼,眼神卻有些迷離,崔夙知道她正在沉思,便知機地不去打擾,又打手勢命閒雜人等退出。

  「看來蔓兒那孩子還是沒福氣。」太后忽然沒頭沒腦地迸出一句話,緊接著才歎道,「當年我生臨江王的時候,不光外頭局勢險惡,就連宮裡那些女人也都個個虎視眈眈,可我還是把孩子生下來了。這都是命數,強求不得。算了,不說她了,倒是豫如生了皇長子,總算也周全了一個。」

  對於太后這種奇怪的態度,崔夙有些摸不著頭腦,正當她很是惶惑的時候,耳邊突然傳來了一個低低的聲音:「皇長子出身微賤,將來若是登上大寶,也就不會有外戚的威脅。夙兒你若是護得他周全,他更會感激你一輩子。以豫如之前的秉性來看,應當不是那種一味愚蠢的女人,哀家當初沒有白白留下她的性命。當然,倘若她真的太愚蠢,那就怪不得哀家無情了。」

  崔夙聞言大驚,竟險些坐不穩。對於豫如腹中的胎兒,她只是存著好好照應的心思,算是周顧了主僕之情,卻從來沒有過別的想法。畢竟,在滿朝文武皆重出身的年頭,其他想法根本是不合實際的。然而,在陳淑妃生下一個夭折的女嬰,皇帝連延福殿都出不去的情況下,這個兒子就成了皇帝唯一的兒子!

  但是,太后先前暗示得清清楚楚——為什麼不廢皇帝,就是因為無人可立。江東王和臨江王都已經被廢過一次,斷然沒有廢帝再立的道理,至於江東王和臨江王膝下的幾個兒子,則因為父親尚在,立子會帶來種種倫理上的麻煩,再加上昔日廢帝之子的身份,同樣是一道難以越過的溝坎。可是,立這個孩子不是也有不利之處麼,難道說,太后準備……

  崔夙一瞬間倒吸一口涼氣,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哆嗦,看向太后的目光中便多了幾絲難以名狀的恐懼,手更是情不自禁地抓住了床單。

  太后仿佛沒有看到崔夙慘白的臉色,自顧自地說道:「我當年只顧處理政務,照顧病中的先帝,卻恰恰忽視了三個兒子。雖然昌兒是太子,受到了應有的教育,卻抵不住他性子頑劣和別人的誘惑。而符兒和運兒更不用說了,從一開始,他們就不是作為儲君培養的。一張椅子害了哀家的三個兒子,如今看來,還不如讓一個孩子一開始就坐在這張椅子上,說不定會更適合些。」

  崔夙已經有些說不出話來了。自古以來,多少個朝代就是因為幼主權臣而更迭,難道太后就連這一點也忘了嗎?不可能,即便是老了病了,太后也絕對不會糊塗到這個地步,還是說,這其中有別的關鍵?

  「無論是什麼樣的臣子,作為顧命大臣,最終沒有擅權的一個也找不出來,所以,哀家準備讓你監國。」太后這才艱難地轉頭正視崔夙,深深凝視了她一眼之後,又搖頭歎了一口氣,「我原先想讓徐瑩輔佐你。她跟在哀家身邊二十年,耳濡目染,在朝政上的心得絕對不遜于男人,想不到……田菁雖然殺伐決斷不弱於男子,但不精於朝堂傾軋之道;而劉家父子雖忠心耿耿,卻畢竟是武將。天下這兩個字,終究不能只有武沒有文的。罷了,就要開恩科了,哪怕是撐,哀家也要撐到那個時候!」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聽到監國兩個字了,但是,崔夙還是感到深深的戰慄。她如今做的事情如果換成一個男子,那麼自然而然就是監國。然而,若是真的名正言順,朝臣會有什麼反應,天下又會有什麼反應?這一步步走過來,高處不勝寒的滋味她品味過了,權掌生死的滋味她感覺到了,但是,她卻有一個致命的弱點。

  她仍舊重情,她依舊不夠狠!雖然仁愛兩個字永遠被天子標榜在第一位,但事實上,任何一個成功的帝王,永遠不會在該心狠的時候手軟。她不會成為君王,可是,若是在監國的時候手軟,那麼,豈不會死無葬身之地?

  「太后,孫兒懇請您收回成命!」

  崔夙終於跪了下來,咬咬牙拒絕道:「孫兒太年輕,無論是資歷還是聲望都不足以震懾群臣。昔日歷朝也有太后臨朝的事,那些女人有名正言順的名義,卻依舊擋不住權臣竊國,又何況是孫兒這樣一個監國公主……」

  「你不用說了。」太后不容置疑地揮了揮手,一口打斷了崔夙的話,「徐瑩早就勸過哀家,讓你參與朝政。那時候哀家只想讓你有一個好歸宿,所以沒有答應她,誰知道竟險些鑄成大錯。哀家若是有更好的辦法,也不會出此下策。你以為哀家真的挑不出顧命大臣?魯豫非和幾個尚書中間,挑兩三個人並不難,難就難在如何讓宗室藩王心服口服。你不用擔心名不正言不順,新年早朝的時候,哀家自有打算!」

  崔夙實在找不出話反駁,只得不再說話,默默退了出來。剛出了暖閣,便有一個太監神色慌張地沖了過來,口中直嚷嚷道:「不好了,不好了!」

  「吵吵嚷嚷像什麼樣子!」崔夙心裡本來就不舒服,此時不禁沒好氣地喝道,「若是驚擾了太后,你怎麼吃罪得起!」

  那小太監腦袋一縮,慌忙跪下行禮,這才囁嚅道:「奴才……奴才實在是嚇了一跳,就在剛才,徐尚宮……徐尚宮一身素服跪在慈壽宮外頭……所以,所以……」

  聽到他結結巴巴說不出個所以然,崔夙不禁大為惱火,也顧不上理他,匆匆往外沖去。當日一切事完結之後,偏偏徐瑩無影無蹤,她讓劉成父子查了很久也沒有任何結果。就在她對徐瑩的下落完全死心的時候,想不到她又自己出現了!

  她一直不明白,徐瑩為什麼要繞那麼大的圈子將太后迷昏,又將其救醒,然後卻神秘失蹤。如果有隱情,那隱情究竟是什麼?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

  見徐瑩一身素服跪在青石地上,崔夙沒來由地心中惱火。這人說來就來,說走就走,皇宮大內如無人之地,倘若不是知道徐瑩並非武林高手,她簡直要以為這人有飛天遁地之能!相比田菁,她一直都不喜歡徐瑩。一來是因為她太冷酷,臉上終年沒有任何笑容;二來則是因為徐瑩從不在乎外物,不論是殺人還是謀劃始終不動聲色。僅僅是她親眼見其處死張皇後的那一次,就深深為之心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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