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夙夜宮聲 | 上頁 下頁
八六


  她吸了一口氣,緩步上前道:「徐尚宮,你終於肯出來了!我幾乎把整個禁宮都搜遍了,卻始終沒有找到你,想不到你今日居然自投羅網。」

  徐瑩依舊用那雙漠然的眸子看著崔夙,沉默了片刻突然道:「如果我是公主,現在就立刻下令處決了我,也好免去所有後患。」

  崔夙聞言大愕,她萬萬沒有料到,徐瑩居然連自己的性命都不放在心上。須知她如今手掌衛戍大權,而太后尚臥病在床,慈壽宮上下全都唯她馬首是瞻。倘若她真的下令將此事瞞過去,太后未必就會知道。

  「你真的以為我不敢殺你?」她迫前一步,厲聲喝道,「就憑你用藥迷昏了太后,我就可以將你當場格殺,你信不信?」

  「……」

  「你……」

  崔夙這一次真的氣急敗壞了,正想要喚人來的時候,忽然記起了太后一次次在耳邊的叮嚀和囑咐。身為上位者,最高的境界就是忍常人之不能忍。一旦事事隨心所欲,那麼將來必定會遭到反噬。現如今徐瑩分明是在挑起她的怒火,她若是真的做出什麼不可挽回的事情,只怕就上了她的當了。

  她竭力平復了一下心頭怒火,把口中濁氣吐了出來,沉聲道:「你是慈壽宮的女官,我沒有權力處置你,一切都要看太后的裁斷。只是你究竟有什麼罪,你自己心中應該清楚。」言罷她頭也不回地轉身離去,但徐瑩那素服下的漠然臉孔,卻刻在腦中無法褪去。

  聽了崔夙的稟告,太后並沒有露出多少驚訝,反而是微微笑了起來:「她果然回來了,哀家就知道她還會回來。夙兒,你傳令下去不許妄議此事,然後把她帶進來。有些事情,哀家還得和她說說,更有話對你說。」

  一聽到太后說有事要告訴自己,崔夙頓感心中激動,連忙應聲而去。召集慈壽宮所有宮女太監吩咐過後,眾人全都是唯唯諾諾,哪敢有半個不字。現如今宮闈出入比以往嚴密了很多,就是往日最有頭臉的大太監也難以踏出宮門一步,更不要說傳遞消息了。

  一番佈置之後,崔夙方才出去將徐瑩帶了進來,目光卻落在她幾乎烏紫的嘴唇上。十二月的天氣正是最冷的時候,穿著厚厚的皮襖和披風站在外面還覺得冷,更何況徐瑩這一身?見其被地龍的熱氣沖得一哆嗦,她微微歎了一口氣,隨即向不遠處一個探頭探腦的宮女吩咐道:「去做一碗姜湯,再吩咐人取一件衣服來!」

  姜湯要現做,但衣服卻很快拿了過來。當那件昔日舊衣蓋在肩頭的時候,徐瑩的眼中閃過一種極其複雜的情緒。她蠕動了一下嘴唇,最終還是沒有說出話來。

  來到最深處的暖閣,崔夙便命在門口伺候的四個宮女看好門,又默立了片刻,直到素繯匆匆趕到,她才點點頭把徐瑩帶了進去。此時,素繯也跟在了後面。

  半倚在床上的太后瞧見一身素服的徐瑩走進房間,臉色倏然一變,再看到素繯也躡手躡腳地跟在後頭,不由斜睨了崔夙一眼,然後輕輕搖了搖頭,卻沒有出口阻攔。見徐瑩跪下行禮,素繯退到了一邊,她便由著崔夙在床頭拿幾個枕頭為她墊高了身子,悠悠開口。

  「你終於知道回來了,不用說,這些天你還是在宮裡。」

  「奴婢自知有罪,原本只求一死,但現在卻改了主意。」

  聽到這兩句對答,崔夙眉頭一挑,不禁多看了徐瑩兩眼。既然說什麼不想死,剛剛還一個勁兒地撩撥她殺人,這徐瑩的心思簡直是太深沉了。也只有太后這樣的人方能駕馭,換作是她,只怕沒兩下就一時氣急把人給趕出去了。

  「哀家就知道你會改主意的!」太后仰天一歎,隨後用手在最下面的枕頭下掏了一陣,掏出一個布卷,顫抖著打開之後,正是徐瑩隨身攜帶的銀針!

  「你既然用它救下了哀家,之前的事情自然可以一筆勾銷。哀家只想問你,那些安排原本就是天衣無縫,你為何還要多此一舉?運兒是哀家的兒子,他心懷不軌哀家也知道,但是,這一次的事情哀家原本就不是沖著他的!你應當知道,倘若連這唯一一個兒子也廢了,天下會變成什麼樣子?」

  徐瑩不卑不亢地抬起頭,一字一句地道:「當年,我不過是一個普通宮女,倘若不是太后提拔,只怕早就湮沒在這深宮之中。所以,一直以來,我都為太后謀劃,從來沒有任何怨言。我沒有懈怠,但是,太后您卻懈怠了!」

  崔夙一直凝神屏息地聽著,卻不防徐瑩突然指斥太后,頓時嚇了一大跳。她想開口喝止,卻看見太后的臉上流露出一絲深深的疲憊和惘然,有勃然大怒的徵兆,於是到了嘴邊的話又吞了下去。

  「哀家只是不想三個兒子都不得善終。哀家已經老了,皇帝遲早要親政,他應當也會善待夙兒。這樣的話,哀家縱使一朝撒手去了,也沒有多少好遺憾的。誰知道,你居然自作主張,用圈套把皇帝套了進來!」太后越說越怒,最後乾脆捶起了床板,「你知不知道,哀家的日子已經不多了!」

  「那太后是否知道,皇上一直在要挾郡主?」

  不單單是太后被徐瑩這句話噎得一愣,就連崔夙也禁不住心中狂跳。怎麼可能,這件事明明只有寥寥數人知曉,徐瑩怎麼可能知道?

  「哀家明白了。」太后長舒了一口氣,苦笑道,「哀家太想當然了。沒錯,他們不是昔日承歡膝下的孩子,哀家也不再是那個一味慈愛的母親了!」

  正月初一清早,太極殿前的大宣堂聚集著趕來上朝的百官。天空中陰沉沉的,仿佛隨時要降下大雪。附近的雪雖然已經被小太監連夜清掃乾淨,但周圍仍舊是白茫茫一片。群臣們各自穿著厚厚的冬衣彼此交談,幾個位高權重的高官則各自一個手爐,口中呵著白氣。

  終於,有小太監報說太后起駕的消息,朝官們止了談話聲,各自找准班次站隊。站在右班首位的魯豫非面色發沉。今日參加朝會的還有各國使節,倘若太后撐不下去,那麼,這個消息一旦傳開,一定會帶來難以估量的影響。

  還有,這種元旦大朝會,皇帝又怎麼能夠不出席?天下百姓已經在議論了,這謠言一旦傳開足可以殺人。太后往日雖然坐臨朝堂,但也不可能阻止天下悠悠眾口吧?

  他瞥了一眼穿戴整齊卻心事重重的臨江王一眼,眼神驟然轉寒。此次的事情中,江東王扮演的角色雖然沒有多少人清楚,但是他被軟禁已經是不爭的事實,再加上皇帝同樣被禁延福殿這個事實,如今臨江王成了一個最大的砝碼。但是,昔日臨江王登上帝位倒行逆施的情景,他至今也不會忘記。

  太后,你究竟想要怎麼做?

  正當魯豫非思緒紛雜時,突然聽到一個尖銳的聲音,心中登時一凜。只見不遠處的太極殿大門緩緩打開,他立刻清清嗓子咳嗽一聲,帶領大批官員出了大宣堂,徑直往太極殿行去。

  好在這一段路不長,而太極殿又溫暖如春,很快驅走了百官身上的寒意。人們各自在早已熟悉的位置站好,一聲清明後,那扇剛剛還緊閉著的角門霍然打開。在幾個引導扈從走過之後,一個身穿朝服的人影赫然站在了人們面前。

  是太后!魯豫非眼睛一亮,發現太后的面色如同沒有任何病痛似的,腳下非常穩健。他實在難以置信,這就是不久之前他在慈壽宮見到的那位病勢沉沉的老婦嗎?這樣看來,太后壽元似乎還長,他還不必擔心那麼多。

  然而,當他看到太后背後的那個人影時,瞳孔卻忍不住一陣收縮。崔夙跟在太后身後上來,這並不是什麼值得驚奇的事。但是,崔夙懷中那個明黃色的繈褓又是怎麼回事?如果他沒有記錯的話,不久之前宮中兩位嬪妃一起分娩,一個默默無聞的低級嬪妃產下了一名男嬰,至於被人寄予厚望的陳淑妃則是產下了死嬰,這麼說來……

  他心中劇震,目光徑直落在崔夙臉上。直到對方仿佛有所反應似的回視回來,他方才避過了那眼神,低頭琢磨起了這其中的含義。而這個時候,其他官員也相繼看到了崔夙手中的那個繈褓,一時間底下都是難以抑制的嗡嗡聲。

  中間的寶座自然是空著,而太后則在以往聽政的位子上坐了下來。在她這一邊稍下方的椅子上,崔夙心情複雜地坐下,目光卻一直在看著繈褓中的嬰兒。有徐瑩在身後,她不用擔心這孩子會突如其來地啼哭,但是,太后今天的議題卻讓她整個心都提了起來。

  先是一通新年大朝必有的冗長儀式,等到過完了這一流程之後,太后便淡淡地掃視了群臣一眼,沉聲說道:「前幾天任貴儀產下了皇長子,這是普天同慶的好事,再加上又緊挨著過年,更添了幾分喜氣。如今皇帝還病著,正好借著這個當口給皇帝衝衝喜。皇帝無嗣已經三年了,倘若一直這麼下去,未免不成體統。長幼有序原本就是宗法,所以哀家擬冊立皇長子為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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