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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


  於是,太康院門口便出現了讓人驚異的一幕——大白天的,大門突然被人打開了,緊接著一個人被扔了出來,跌了個四腳朝天。

  「以後狐假虎威也得找個好去處,穿這麼一身就敢冒充王府的人,老娘我不送你去京兆府就便宜你了!」秦媚畢竟是風月場上的老手,說話刻薄中還扣死了冒充兩個字,「趕緊走吧,今天幸好讓你遇見魏國公世子,若是遇到別人,哼哼……」

  直到大門關上,那人方才艱難地從地上爬了起來,眼神中不由露出了深深的怨毒之色,而四周的哄笑聲也更加響亮了。他恨恨地朝太康院招牌啐了一口,轉身一瘸一拐地走了,背影再也沒了剛剛的跋扈傲慢。

  攆走了攪局的人,陳奉嘉更不願意走了,一直在十一娘身邊粘到太陽落山,方才在幾個隨從的簇擁下出了太康院大門。此時,曲洛街上已經是車水馬龍,不單單是穿著錦衣華服的貴胄公子多,就是躲在一旁要飯的乞丐同樣也不少。

  就在陳奉嘉一行準備登上自家那豪華馬車的一刹那,斜裡突然沖出來一個乞丐,拿著大棒子沒頭沒腦地往眾人身上胡亂打去。猝不及防下,陳奉嘉胳膊上中了重重一下,登時痛得大叫起來。這突如其來的一幕讓周圍的所有人都傻了,而那些隨從在挨了好幾下之後方才醒悟了過來,一個個呲牙咧嘴地上前拿人。由於人多勢眾,很快就將那瘋狂的乞丐擒了下來。

  氣急敗壞的陳奉嘉也顧不得那乞丐身上肮髒,一把抓住他的頭髮厲聲喝道:「快說,是誰指使的你搗亂?」

  「哈……哈哈哈哈!」

  眾目睽睽之下,那乞丐仰天一陣狂笑,然後便手舞足蹈了起來,到最後也不知哪裡來的力氣,一把掙脫了陳奉嘉的手,大聲呼喝了起來:「耳東為王!」

  陳奉嘉雖然貪戀美色,但畢竟知道事情輕重,一聽到這句話,登時覺得腦袋炸了開來,無奈這個時候想要阻止那乞丐卻已經來不及了。而那幾個護衛隨從卻沒有那麼警醒,雖然很快抓著那乞丐拳打腳踢,卻沒有一個想到要去捂他的嘴。

  而這樣一句話會以怎樣的速度在京城傳播,自然是不言而喻的。

  這一日晚間,崔夙應左相林華的夫人樊氏之邀前往林府賞月。樊氏乃是林華的繼室,如今年不過四十,此番借賞月之名是假,替丈夫分憂是真。因此從一開始起,話題便有意無意地往太后的病情上引。

  雖說不是八月十五中秋佳節,但天上圓盤一般的月亮照樣散發出陣陣銀輝。林府花園中擺開了一桌酒席,樊氏親自執壺相陪。而就在她殷勤勸酒的時候,一個丫鬟突然匆匆忙忙地奔了進來,低聲在樊氏的耳邊嘟囔了幾句。須臾,這個剛剛還很健談的中年婦人臉色大變,手中酒壺也險些拿不住了。

  崔夙見樊氏臉色不對,心中不免有些猜測。左相林華是先帝早年就開始任用的老臣了,論年紀比太后更年長幾歲,只是一直身體健旺精神矍鑠,所以始終沒有退下來。林華雖說沒有什麼了不起的建樹,和稀泥的本事卻一流。所以,憑藉調和朝臣守舊派和少壯派的能力,他穩坐左相之位已經有十五年了。而正是這樣一個權勢赫赫的宰相,在元配去世之後續娶了樊氏為夫人,卻從未納妾。從這一點來說,能夠讓樊氏色變的事情,絕對不可能是內宅家事。

  揮手斥退了報事的僕人,樊氏便強笑道:「郡主切莫見怪,他們就是大驚小怪的,不是什麼大事。」

  她一邊說一邊繼續為崔夙斟酒,但由於心不在焉,最後竟連酒漫溢出來也沒有發覺。直到崔夙輕咳了一聲,她方才手忙腳亂地擦拭了幾下,最後發覺越遮掩越不像樣,乾脆深深歎了一口氣。

  崔夙愈發覺得有事,索性直言問道:「夫人可是遇到了什麼難處?」

  樊氏臉上剛剛還勉強維持的一絲笑容突然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則是一抹難以掩飾的憂色。沉吟片刻,她終於咬咬牙道:「橫豎郡主都是要知道的,剛剛那丫頭來報的是今日黃昏外頭發生的一件大事。傳言說魏國公世子在長樂坊太康院門口被人打了,而那個乞丐居然當街大叫耳東為王。你說說,太后病倒的這個當口冒出這樣一檔子事,豈能不叫人心亂?」

  耳東為王!

  聯想到太后那時冷笑著說岳州太守陳蕪舟上書的事情,崔夙旋即心中一沉。所謂耳東不過就是一個陳字,耳東為王無疑指的就是陳氏為王。但是,倘若這真的是魏國公陳家演出的戲碼,絕對不會用這樣拙劣的說辭,更不會將堂堂魏國公世子牽連進去,什麼被人打的鬧劇就更不用提了。而樊氏之所以如此憂心忡忡,正應了關心則亂這四個字。

  「夫人大約是在擔心令嬡吧?」

  樊氏被崔夙一語道中了心思,眼神中頓時浮現出一抹黯然。

  「我家相爺有三子一女,那三個兒子都是我前頭的表姐留下來的,只有若兒是我親生。原本以為嫁給陳國公世子是門當戶對,誰知道我那女婿偏偏就喜歡流連於花街柳巷。這些也就算了,可是,今天的事情若是傳揚到太后耳中,那可該如何是好!」

  「太后雖然病著,但至少明辨是非的心還是有的。再說魏國公世子是太后的嫡親侄兒,決不會輕易發落,不過是申飭幾句罷了。夫人不用擔心。」

  口中說著安慰的話,崔夙的心中卻一連閃現過好些人名,最終都一一否決了。加上前頭懸而未決的諸多事變,今年實在是多事之秋。

  由於有這樣不愉快的插曲,樊氏也無心繼續之前的話題,散席之前便歉意地和崔夙約定改日登門賠禮道歉。崔夙自不會計較這種芝麻小事,笑吟吟地答應了。

  然而,樊氏才將崔夙送到了二門,便有一個小廝三兩步迎了上來,畢恭畢敬行禮後便稟報道:「夫人,相爺請郡主書房說話。」

  這一邀請無疑極其突然,但對於本著多一個盟友就是少一個敵人原則的崔夙來說,林華的邀請無疑比樊氏的表態更重要,因為那直接代表著一個朝廷重臣的態度。當下她便一口答應了下來,回頭先與樊氏告辭,便隨那小廝順著石子路往書房而去。

  而樊氏則站在那裡愣了半晌,直到身後的丫鬟提醒之後方才恍過神,臉上說不清是驚愕莫名還是憂心忡忡。

  「今日相爺留下郡主的事情,你去傳下話去,不許流露出半點風聲!」樊氏用前所未有的疾言厲色轉頭對丫鬟吩咐道,「倘若有人不聽,那麼,休怪我家法無情!」

  對於妻子不惜動用家法為他遮掩,左相林華並不知情。此時,他正笑呵呵地親自給崔夙沏茶:「這是外頭人孝敬的山間野茶,雖說沒有那些名品的色香,卻帶著一股野趣。我如今老了,喝不得那些金貴的茶葉。郡主不妨也嘗一嘗,興許會喜歡也不一定。」

  面前的不單單是一位宰相,更是年逾七旬的長輩,因此崔夙連忙起身謝過。細細呷了一口之後,她只覺得入口苦澀無比,直到味道漸漸淡去,齒頰依舊有一種奇怪的感覺,便情不自禁地微微皺眉。她實在難以明白,這種甚至比不上坊間尋常茶鋪的茶葉有什麼好,值得堂堂左相親自推介。

  「郡主喝不慣?」

  崔夙本想違心稱讚一句,但隨即想到對方乃是積年的人精,自己犯不著太過矯情,當下就搖了搖頭。

  「尋常的茶,苦澀過後總有餘香,而越是好茶,餘香越濃,越是令人回味無窮,而這茶的回味卻也是苦的。」林華慢慢地品了一口茶,若無其事地道,「凡人都以為苦盡甘來,但是這卻不是世間定數,有無數人受盡苦中苦,卻未必能夠苦盡甘來。郡主以為如何?」

  一句苦盡甘來讓崔夙心頭大震。此時此刻,若是她再聽不出那種敲山震虎之意,那麼也就白白在太后身邊呆了這八年。幾乎是本能反應,她起身深深行禮道:「還望林相指點!」

  「不過是些許感悟,怎敢當郡主指點二字?」林華慌忙將崔夙扶了起來,待到重新坐定,他才不無感慨地道,「如今朝廷乃多事之秋,兩位王爺回來已經給朝局帶來了無窮變數,更何況太后突然病倒。今天又有人在大街上公然大喊陳姓為王,只怕是明天就要滿城皆知了!郡主,不瞞你說,我準備向太后和皇上提出告老回鄉。老了,與其擋著別人的路,還不如早早抽身的好。」

  這種時候,林華居然準備抽身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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