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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聽到旁邊的一位壯年同僚如此問,右相魯豫非搖頭不語。當日晉國長公主的及笄禮和出嫁禮幾乎是一起舉行的,他當時還是禦史中丞,有幸在旁觀看。猶記得長公主深得太后寵愛,諸般儀制比如今更盛,只不過,長公主雖然長相酷似太后,脾性卻太過溫婉,結果在成婚之後,雖然是金枝玉葉,卻不得不吞下苦果。

  可是,這位甯宣郡主雖說是晉國長公主的女兒,脾氣卻似乎不像母親,照那些傳聞來看,說是酷似太后也不為過。太后臨朝主政期間,政治清明天下稱道固然不假,但女主臨朝歷來非天下幸事。若是太后百年之後,朝堂再現如此之事,只怕江山易姓,就在轉眼之間!

  儘管心中有無數憂思,但是,魯豫非數十年官場沉浮,早就養成了喜怒不形於色的本事。旁邊又有數位同僚相問,他都一一不動聲色地敷衍了過去。

  禮成之後,太后自然少不得嘉勉一番。最後觀禮的百官和皇帝皇后紛紛辭去,崔夙也自回玉宸宮更衣,而右相魯豫非和左相林華卻留了下來。

  崔夙在一大幫人的簇擁下進了玉宸宮,那些正在前院灑掃的小太監紛紛退避在道路一旁跪了下來。由於被這一日的諸多繁瑣禮節折騰得精疲力竭,她只是掃了眾人一眼便從中走過。待到幾乎進了主殿的時候,她突然停下了腳步,回轉頭問道:「你們當中,可有會侍弄蘭花的?」

  這句沒頭沒腦的話問得所有人都是一呆,過了老半晌也沒有人回答半個字。要知道,梅蘭竹菊雖有四君子之稱,但是相比梅樹竹子以及菊花,蘭花向來是最嬌貴的,品種亦是繁雜。一盆尋常的蘭花要養好已經不易,更何況宮裡向來都是名貴品種,若是此時應承會侍弄,到時候卻又出了岔子,縱有一身好筋骨也未必吃得起板子。

  見四周一片沉寂,崔夙心中暗歎一聲。她不過是一時興起,想到了昔日曾經養過的一盆金絲馬尾。情知養蘭亦是一種緣分不可強求,她搖頭轉身正想往裡走,卻聽得背後傳來了一個聲音。

  「奴才……奴才小的時候養過蘭花……」

  崔夙聞言回頭,見是一個跪在庭下的小太監,便點點頭道:「你抬起頭來!」

  那小太監依言抬頭,崔夙這才想起是那一日救下的人,這一巧合頓時讓她滿腹狐疑。稍稍猶豫片刻,她便又問道:「那你可知道金絲馬尾?」

  「奴才小時候養的就是金絲馬尾。」

  這一句流利至極的話頓時讓崔夙如遭雷擊,此時再細細看去,她更覺得這小太監酷似自己那位幼年玩伴。可是,那時太后命人去查證後分明告訴自己,除了陳叔和陳嬸雙雙失蹤之外,隔壁那一戶人家亦早已搬走不見蹤影。時隔八年,年齡又不對,怎麼會這麼巧?

  「既然你這麼說,以後花園就交給你了!」

  田菁見崔夙似乎有些不對勁,便立刻接口吩咐了一句,隨後不露聲色地攙起了崔夙的胳膊。等到指揮幾個宮女為崔夙脫去了滿身嚴嚴實實的大衣裳,又讓一群人各自去幹各自的事,她這才問道:「怎麼,郡主是想起昔日故人了?」

  「只是相像而已!」崔夙勉強露出一絲苦笑,卻不想再糾纏這個問題,直到慈壽宮有人來叫走了田菁,她方才跌坐在妝台前,眼神直直地看著鏡中的自己。

  自從上一次見過陳叔陳嬸,她便隱隱覺得,什麼小鎮遭遇強盜劫掠,什麼不少住戶都已經搬離,什麼陳叔陳嬸全無影蹤,這些話都有不盡不實。但她一直盡力抑制著沒有往最壞的方向去考慮。可是,現如今她漸漸長大,昔日不考慮的事情,如今卻不得不一一放上心頭。畢竟,那亦代表著曾經的教訓。

  烈火烹油鮮花著錦,她如今看似富貴尊榮,但每一步都是行走在萬丈深淵的獨木橋上,稍不留神,不但自己粉身碎骨,而且會累及身邊的人。以前已經錯過一次,如今她絕不能再錯一次!

  「郡主!」

  沉香三兩步從門外沖了進來,匆匆行禮道:「奴婢剛剛從慈壽宮張總管那裡得到消息,說是江東王和臨江王遇刺的消息在京城中傳揚開了,幾家大臣紛紛上書,請罷荊州和瀘州知州官職,並將他們鎖拿京城問罪!」

  終於來了!

  崔夙一瞬間把剛剛那些心事全都壓在了心底,霍地站了起來。不管如何,臨江王和江東王亦是太后的骨肉,先帝的嫡子,只要這兩人回來,占著皇帝兄長的身份,皇帝做事便會平添無數掣肘。她能夠確信,此事必定會在京城掀起莫大的波瀾。不管罪魁禍首是誰,這個機會,她一定要抓住,希望那一次對榮國公的交代沒有白費!

  「沉香!」

  「啊,奴婢在!」沉香一直在偷窺崔夙的臉色,此時連忙問道,「郡主有什麼吩咐?」

  崔夙好生打量了沉香半晌,突然笑了起來:「沉香,我問你,你是想要一個好歸宿,還是願意犧牲幸福而享受富貴榮華?」

  沉香幾乎毫不猶豫地答道:「奴婢只求能夠嫁給尋常人白頭偕老,不願因榮華富貴而沉淪一世。」

  「那麼,倘若有人用你至親至愛的人威逼你,讓你不得不墮入修羅道呢?」

  崔夙這咄咄逼人的聲音一入耳,沉香便感到心中一悸,隨即便想到了如今情同姐妹的豫如,一時什麼話都說不出來。良久,她方才勉強開口道:「奴婢只願這樣的事永遠不會發生。」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豈能事事決之於他人之手?」崔夙轉身站了起來,意味深長地在沉香臉上掃了一眼,「你放心,只要我還能夠做主,便一定會讓你遂了心願。」

  沉香見崔夙施施然地出了門,心中頓時湧起了驚濤駭浪。即便是太后派了自己和豫如跟在崔夙身邊,亦不過是為了以防萬一,似這樣的千般恩寵,難道還會發生什麼不可測的事?

  第九章 石破天驚

  有人彈劾那兩位倒黴的知州,當然也有人連帶著把前時新平郡王李明澤失蹤的消息一起拿出來相提並論——連江東王和臨江王都免不了遇刺,李明澤小小一個郡王,誰能擔保就不是遇到了刺客,或許乾脆就已經死了?

  而提出此事的不是別人,正是右相魯豫非。作為朝堂重臣,別人要顧忌嶽州知州陳蕪舟是太后的娘家遠親,他卻不用考慮這麼多。而他自己心中亦清清楚楚,自己這樣一個並非世家出身的官員能夠佔據朝堂高位,並不是太后用什麼制衡之策,而是因為他能夠在任何時候不偏不倚。所以,即便是下頭一些目光異常刺眼,他卻依舊巋然不動。

  早在當初崔夙為李明澤抗辯的時候,太后便感覺到事情別有蹊蹺,並暗中派出了人前去嶽州查證。誰知如今事情尚沒有一個明確的結果,突然又出現了江東王和臨江王遇刺的事。一件件合起來細看,她隱隱約約覺得,似乎有一隻看不見的手,正逐漸伸到了自己跟前。

  想要和哀家比拼一下麼?

  太后眯起了眼睛,那一絲狹縫中,突然閃過了一絲精光。見庭下爭辯不休的群臣中多半是往日和自己的弟弟魏國公勤於走動的人,她嘴角的冷笑不由更重了一些。放眼望去,除了幾個她素來便看重的人之外,少有其他人能夠在這個時候保持冷靜。可笑的是,當日她兩次廢帝,雖然天下震驚,但卻是拍手稱快的多,如今這些人有誰是真的在擔心那兩位貶謫異地的親王?

  「皇帝,你怎麼看?」

  太后淡淡的一句話頓時把那些議論全都撲滅了。一時間,眾多各有含義的目光全都往御座上的皇帝看去。儘管在太后臨朝稱制期間,皇帝不過是一個擺設,但是,太后在這種時候諮詢皇帝的態度,不少人心中便有些沉甸甸的。

  「母后,兒臣亦以為魯卿家的話有道理。」

  皇帝連忙側過了身子,神情中既有深深的震怒,也有痛心疾首的惋惜。

  「先是太后出行遇刺,再是兩位皇兄遭遇刺客,兒臣認為這絕非巧合。懇請太后派人嚴加追查此事,一定要讓事情水落石出,也好讓兩位皇兄能夠安心。兒臣認為,應立刻派出特使,前往當地督辦此案,並立刻撤換兩地知州。至於嶽州之事同樣疑點甚多,至少應該行文質問,同時應該向天下發文尋找新平郡王的下落。」

  「皇帝果然想得周到。」儘管這番話滴水不漏,但是,太后卻在心中暗自歎了一口氣。自己這些兒子都不是當年的小孩子了,各自心裡都有盤算,而李隆運雖然不管事,可卻未必甘心一直大權旁落。只可惜,坐上這個位子,並不是有野心有手段便能夠成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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