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夙夜宮聲 | 上頁 下頁 |
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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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宮中那些女人不同,崔夙自小便不信佛道,剛剛入宮那會,那些做法事的僧道之流往往被她整治得哭笑不得。如今年歲漸長,她方才隨波逐流,但骨子裡那脾性卻依然難改。她一直不明白,太后于其他事務上精明果斷,為何卻偏偏對佛教情有獨鍾。 在幾個僧人幫助清道的情況下,她很快上了香,默默禱祝了一陣方才起身前往後邊。她前腳剛走,便有無數人填滿了她的位置,無數的青煙繚繞直上。 「惠光大師,這是此次的香油供奉。」她示意沈貴將一隻楠木盒子送了過去,隨後便肅聲道,「太后的意思是,本月經文還是念原先那些,只是還想求一些靜明大師手書的經頁。」 那方丈惠光生得紅光滿面,雖然早就過了花甲之年,卻依舊不顯半分老態。他細細聽著崔夙的話,末了連連點頭道:「太后的吩咐,老衲記下了,必定會照辦。只是,靜明大師手抄的經頁如今只有七十九張,待加上兩頁湊足九九之數,再讓郡主帶回去,不知郡主可能耐下性子等待?」 崔夙雖然骨子裡不信佛,卻對那位刺破食指書寫了幾十年佛經的靜明和尚很有些欽佩。不管其目的真正如何,這份毅力終究還是可貴的。當下她沉吟片刻,便點點頭道:「如此我便盤桓一會兒好了,待到經成,還請惠光大師派人來知會一聲。」 千佛塔,觀音堂,捨身岩……崔夙一個地方接一個地方地逛著,見四周始終湧動著無數善男信女,不由有些意興闌珊。正當她準備找一間禪室慢慢等待時,旁邊的人群突然衝突了起來,一陣的推搡擁擠。她一時不耐煩,見邊上有個小門,便乾脆跨了進去。穿過一條漆黑的甬道,也不知走了多久,最後她發覺自己居然到了寺後的舍利塔。 雖然和沉香等人失散,但由於自己仍在寺中,她也懶得回頭去找人,便緩緩往前走。傳說這裡的三十九座舍利塔都是歷代高僧羽化所留,有的留有舍利,有的則是肉身成聖。但是,這裡不向等閒外人開放,剛剛她走的那條甬道,大約原是寺內僧人所走的。 在那座最高的舍利塔前,崔夙停下了腳步,手掌情不自禁地摩挲上了那上頭的石刻。正當她回憶起昔日那一次出遊經歷時,背後突然響起了一個陌生而又熟悉的聲音:「甯宣郡主不是不信佛道麼,如今怎麼有興趣到這無數高僧的埋塚之地來?」 她倏地轉過身子,目光只往那張臉上掃了一眼,便猶如見到鬼似的驚得後退了一步,險些絆倒在地。那是一張蒼白的臉,那雙飛揚的劍眉下,閃亮的眸子熠熠生輝。在那場幾乎焚盡少陽宮的大火中,分明發現了那具屍體,既然如此,這個已經死去的人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你……你是太子……五哥!」 「哈哈哈哈,太子?想不到夙兒還記得這兩個字?」那男子狂笑了一陣,驟然向前踏出幾步,整個人便如同大山一般壓在了崔夙跟前,「如今哪裡還有什麼太子,有的只是已經薨逝歸天的華陰郡王。夙兒,我說的對不對?」 一瞬間的驚愕過後,崔夙很快恢復了鎮定。畢竟,世間只有心思詭秘的魑魅魍魎,卻不存在什麼神魔鬼怪,昔日的太子李明嘉再次現世,分明直指那少陽宮大火別有玄機。可是,若李明嘉沒有死,當日為何要…… 「夙兒,多年不見,如今你已經不是當年那個青澀的小丫頭了。」剛剛的猙獰之色一閃而逝,此時此刻,李明嘉的臉上滿是溫和的笑意,「若是看到你如今的樣子,七弟必定也會心中歡喜。只可惜,如今他被遠遠逐出京城,有生之年怕是難再回來了!」 崔夙仔細端詳著這位曾經的儲君,腦海中閃過千萬個念頭。少陽宮大火就發生在太后廢帝的第三日,那時候,整個宮中人心惶惶,所以,當少陽宮起火的時候,竟沒有多少人想到先去救火,而是由總管去慈壽宮奏明太后。結果,由於當夜風勢極大,火借風勢,少陽宮幾乎是一夕之間化為了灰燼。而事後共找到七具屍體,經太監宮女辨認,其中便有廢帝太子李明嘉。 由於那時啟軒皇帝李隆符已經被廢,一個廢帝的太子自然引發不出多少波瀾,於是,草草辦了喪事,又按照太后的旨意追封了華陰郡王的封號之後,一切就算完結了,誰也沒有去想其中有什麼玄機。抑或是說,根本無人相信這其中有什麼玄機。 崔夙猶自記得,年長自己五歲的李明嘉一向任性,和當時的吳皇后關係並不好,只是因為吳皇后被診斷出無法生育,身為長子的李明嘉才被冊立為太子。然而,他卻始終未曾表現出一個太子應該有的氣度和才幹。在那場廢帝風波中,李明嘉這個太子的失盡人望也是一個不可忽略的因素。否則,那場大火之後,其後事也不會如此草率。 然而,此刻眼前此人雖是李明嘉,但卻給人一種陌生的感覺。這短短三年中,他究竟經歷了什麼,才會有如此變化? 千頭萬緒過後,她卻迸出了一句完全不相干的話:「五哥,你不該回來的。」 李明嘉終究維持不住那波瀾不驚的臉,面色數變,最後恨恨地冷笑了一聲:「不該回來?如今朝堂上都是些阿諛奉承之輩,只以太后好惡擬定國家政令,和過去又有什麼兩樣?當年群臣無不指斥父皇昏庸無道,說我這個太子無才無德!如今又怎麼樣?三叔這個皇帝莫非就當得很好麼!凡事只做太后的應聲蟲,只有這種皇帝,大概太后才會滿意!」 聽到這些怨毒至極的話,崔夙哪裡不知道李明嘉的所思所想,只是,事到如今,難道他還妄想翻盤?本著當日和他的一點情分,她只得再勸了一句:「五哥,螳臂當車,智者不為,你若是……興許我還可以幫你一次……」 「夙兒!」李明嘉突然打斷了崔夙的話,臉上流露出了一股似笑非笑的深意,「這些話就不要說了,我此次來見你,是給你帶來了兩位故人。想來你見了他們,一定會高興的。」 故人?崔夙本能地感到一絲心慌,當她看到李明嘉拍了拍手,兩個人影從佛塔之後現身時,她登時感到腦間仿佛劈過一道閃電,整個人木在了當場。 曾經朝夕相處了近八年的親人,她又怎麼會不認得?那時,年紀還小的她苦苦哀求太后,希望能夠把陳伯和陳嬸接到京城。誰知好不容易盼到了太后點頭,派回去的人卻帶來了一個異常令人震驚的消息——鎮子中遭了強盜,昔日那座大屋已經夷為了平地,陳伯和陳嬸全都不知所蹤。 她那時足足哭了十幾天,而心情也不知過了多久方才平復了過來。隨著年歲的增長,她隱約覺得這件事中間大有蹊蹺,但是,深知在宮中有無數窺伺的眼睛,她只能把這些想法深深埋藏在心中。可如今,以為定是遭遇不測的兩個人居然就這麼出現在了自己眼前! 「夙兒!」 「夙……小姐!」 聽到陳伯那硬生生轉過來的兩個字,崔夙的心頓時沉向了無底深淵,僅存的一點疑惑也已經煙消雲散。以往,陳嬸確實一口一個夙兒叫著自己,唯有陳伯會時不時錯口稱呼自己小姐。從這一點來看,眼前的兩人就絕不會有假。可是,他們為什麼會由李明嘉帶來? 「好了,你們故人相逢,我也不打擾你們!」李明嘉風度絕佳地一揮手,沖著崔夙露出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便瀟灑地轉身離去,不一會兒便消失在了舍利塔的陰影中。 沒有了外人,陳嬸立刻三兩步沖了上來,往崔夙身上上下打量了一陣,眼眶中的眼淚立時便落了下來。她用雙手抓住崔夙雙臂,泣不成聲地道:「七年了……夙兒,足足有七年沒見到你了!你長高了,也漂亮了,和當年的恩公長得一模一樣,天可憐見,我終於見到你了!」 崔夙被陳嬸這沉重的語氣弄得心中發堵,想要張口問些什麼,卻意外地什麼都問不出來。進宮這七年,她只從太后口中得知自己已故的母親是晉國長公主,至於父親是誰,太后卻諱莫如深。而慈壽宮那幾個女官雖然都對她好,但一涉及這個問題,卻無一人敢吐露實情。而接連三個皇帝的後宮嬪妃都對她冷眼看待,更是不曾有人提起她的生父。 仿佛在所有人的心中,她的生父便是一個十惡不赦的人,連說出口都是莫大的禁忌! 陳伯見陳嬸難以抑制情緒,不由深深歎了一口氣,上前輕輕拍了拍妻子的肩膀。沉默片刻,他一字一句地道:「小姐必定是怪我們八年隱匿行蹤從不露面,其實,我和阿嵐也是沒有辦法。自從當初受恩公託付撫養你,我們便一直隱姓埋名,誰知最後仍然不得不把你拱手送往宮中……」 「我的父親究竟是誰?」 低吼出這句話,崔夙的聲音無比尖銳,但是,此時此刻,什麼都比不上這個問題更加重要。她不想在面對那些冷冰冰的目光時再故作鎮定,她只想知道,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 對於崔夙突如其來的問題,陳伯的臉色微微一變,隨即略有為難地答道:「小姐的父親究竟是何身份,我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他姓崔。他離開的時候,說中原沒有容身之處,所以隻身上了北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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