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夙夜宮聲 | 上頁 下頁


  她一個激靈醒了過來,見是皇帝那張溫和的笑臉,慌忙起來,「皇上,可是已經下朝了?」

  「朕都和你說過多少次,不用成日裡皇上長皇上短的,要人沉悶得很。」大約是身邊沒有其他礙眼的人,皇帝的口氣中少了幾分落寞無奈,多了幾分生機,「你是朕的侄女,叫一聲舅舅難道不好麼?」

  崔夙驚訝地看了皇帝一眼,若有所思地想了片刻,隨後則笑道:「禮不可廢,今後若是無人的時候,我便可叫一聲舅舅,當面卻是不敢,免得叫人恥笑了去。既然下朝,我得去慈壽宮看看,再過一會兒若是別人都去了,又該有人說我有違孝道了!」

  皇帝眉頭一挑,心知肚明地笑了笑,隨後便揮手任其離去。望著那遠去的背影,他的臉上卻露出了幾許陰霾,和那些只懂得撒嬌扮癡的嬪妃相比,她又何止強數倍。只可惜,橫在他們之間的除了無數不懷好意的眼睛之外,還有那一層輩份。

  匆匆到了慈壽宮,崔夙便見幾個年長的宮女正在替太后試著年前新做的衣服,連忙也過去幫襯,時不時再說些湊趣的話,逗著太后笑了好一陣。好不容易選中了一套紫紅色的寬袖大擺袍服,她又從滿盤子的金玉首飾中選中了一根光溜溜的白玉簪,見人挽好太后的髮髻,遂命一個心靈手巧的宮女小心翼翼地插了上去。

  「這麼多人當中,也就是夙兒你最知道哀家的心了。」太后看著鏡子中那個清爽利落精神的自己,滿意地點了點頭,「她們平日都是粗粗笨笨的,也只有你來了方才警醒些。唉,你進宮的時候才不過八歲,轉眼竟是已經要及笄了!」

  一想到三年前的生日,崔夙也忍不住一陣恍惚,最後強笑道:「七年前的情景我倒還記得,那時思念娘親著實狠了,竟是抱著太后哭了好一陣,把太后那件新衣服的前襟都沾濕了。如今想來,竟是和昨日的事似的。」

  「你是個沒福的,但也是有福的。」太后瞧了崔夙好一陣,冷不丁迸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話,緊接著便長歎一聲,再也不在這個話題上糾纏。

  沒多久,聞訊而來的一群妃嬪紛紛來到了慈壽宮,鶯鶯燕燕擠了滿屋子人,僅僅是送來的賀新年節禮便堆滿了一桌子。眾多女人中,陳淑妃自然打扮得最出挑,她卻不像別人奉上了禮物便退到一旁,硬是仗著自己是太后娘家人的身份,當面炫耀似的把禮物的盒子打了開來。

  「太后,這是用取自極北之地的白熊皮做的,說是墊在床上,無論是多冷的天氣也始終得保溫暖。臣妾思量太后向來有腰腿酸痛的毛病,所以便命人苦苦尋了幾張,做成了這褥子,聊表臣妾的一片孝心。」

  她一邊說一邊又打開了另一邊的盒子,然後盛氣淩人地掃了周遭其他嬪妃一眼,「這是產自天竺的香料,有凝神安心的功效,只需那麼一點,聽說只是米粒大小便是價值千金。太后往日時不時會有頭痛,所以家父特意命人高價購得了這些香料,命臣妾轉呈太后!」

  「難為你了,魏國公的一片好意,哀家也心領了。」太后微微頷首,示意身邊的女官上前收起東西。

  崔夙似笑非笑地站在窗邊,見一幫嬪妃全都在奉承那兩件禮物如何貴重,心中不由一歎。慈壽宮中燒有地龍,整個冬日溫暖如春,何須什麼白熊皮做的褥子?而太后向來以節儉示天下人,用那千金難買的香料,傳揚出去又成了什麼?所謂適得其反,大約便是如此了。

  只可笑這些人只看到太后掌握重權的尊榮,就此巴結奉承無所不用其極,卻哪裡知道太后心中的大志?

  「甯宣郡主這麼早便到了慈壽宮,不知有什麼禮物敬獻給太后?」

  聽到這一句刺耳的話,崔夙便算是木頭人,心中也不禁惱火。見陳淑妃得意洋洋地斜睨著自己,她遂緩步上前道:「孫兒花了一個月功夫,為太后親手製成了一件袍服,雖然針腳粗陋,卻是孫兒一片心意。」

  此時,從玉宸宮趕來的沉香趕忙上前跪下,雙手呈上了一個寬大的盤子,只見上面赫然是一件袍服,不是綾羅綢緞,也並非是珍奇皮毛,竟是一件尋尋常常的家常布衣。見此情景,不僅嬪妃之中議論紛紛,陳淑妃更是冷笑出聲。

  「這大過年的節慶之禮,郡主就送這種不值錢的貨色給太后麼?」

  陳淑妃這一開口,往日和她走得近的幾個嬪妃紛紛點頭稱是,冷言冷語登時往崔夙席捲而去。

  「住口!」

  太后猛地一拍扶手,臉色冷冽地站了起來,房中頓時鴉雀無聲。而她命人取過那件袍服,摩挲了半晌,感慨一聲:「燕雀安知鴻鵠之志,爾等耳目盡困在這深宮之中,何嘗知道哀家的宏願!」

  見一幫嬪妃作聲不得,她又讚賞地瞥了崔夙一眼:「傳哀家懿旨,即日起,加甯宣郡主食邑五百戶!」

  正月十五上元節,民間照例是鬧花燈的時節。儘管還是白天,便有不少好事的將自家新做的花燈高高懸掛在了外頭,更有大戶人家正在緊鑼密鼓地準備晚上猜燈謎。而依著初一、十五佛寺上香的慣例,這一日竟是從早上便鬧騰了起來,而晚上皇帝還要奉請太后上五鳳樓觀燈,那場面更是恢宏。

  太后皇帝在太極殿早朝,崔夙卻換了一身尋常裝束,正在清點今日要帶出宮的東西。太后信佛,但宮中卻只有小佛堂,若要年年歲歲初一、十五出去上香,不免驚動巨大。因此,從三年前開始,便是崔夙接下了這樣一趟差事,每逢初一、十五便去雲禪寺上香,同時代替太后施捨佛前香油。

  她帶了沉香豫如,又點了兩個小太監隨行,內中便有剛剛調過來的沈貴。一行人來到麗景門,便有當班侍衛左重殷勤地迎了上來,驗看腰牌之後便笑道:「郡主今日又是代太后到雲祥禪寺去上香麼?」

  見崔夙點頭,他便不無討好地解釋道,「前幾日京城遭了雪災,聽說壓塌了好幾間民房,京兆府那邊已經是忙翻了天。卑職聽說,外頭不少富貴人家都在借著上元節的機會舍粥做善事,雲祥禪寺這京城第一寺更是除了粥鋪之外,還置辦了不少衣服要散出去,今日那裡必定是人山人海。郡主乃是金枝玉葉,今日最好多帶幾個人出去,否則就怕有閃失。」

  崔夙雖然久居宮中,但每月有兩次出宮的機會,對於這些事情自然心中有數。聽得大雪壓塌了民房,她的眉頭一蹙,心中更是一沉。待聽得左重勸她多帶人,她卻不以為然地搖了搖頭:「左大人的好意,我心領了,只是帶的人越多,越顯得招搖,還是就這樣的好。」見左重還要再勸,她便不容置疑地擺了擺手,隨即便在沉香的攙扶下上了馬車。

  「若是出了什麼事,怕是京兆尹那裡就要倒黴了!」左重嘟囔了一句,想想仍有些不放心,隨即招手喚來一個心腹部下,細細吩咐了幾句後,就打發人去京兆府知會一聲。

  馬車從麗景門出發,繞過內護城河,便轉入了朱雀大街。崔夙從車簾的縫隙中往外看去,但見大街上人頭攢動,熙熙攘攘,一片熱鬧非凡的景象,不由很想跳下馬車去人群中走走。可是,那一縷衝動很快就被壓了下來。

  已經不是三年前了,那個替自己遮掩圓謊的人已經不在了!她瞥了一眼端端正正坐著的沉香和豫如,心中不由冷笑了一聲。

  雲祥禪寺位於京城北門附近,一向都是香火最盛的佛寺。逢初一十五,前來爭搶頭香的善男信女往往會擠得頭破血流,而今日,這裡更多的卻是衣衫襤褸的窮苦人。

  崔夙一下馬車便看到了那一幅喧鬧的場景。禪寺大門東牆的盡頭處,擺放著一口熱氣騰騰的大鍋,旁邊的中年僧人正一勺一勺地往面前捧來的破碗中倒著粥。不遠處的地上亂七八糟堆著無數衣物,有的甚至連本色都難看清。而那些排著長龍等待熱粥和衣服的人,則有越來越多的趨勢。

  「小姐!」

  聽到沉香這聲提醒,崔夙本能地壓住了心頭種種情緒,舉步進了寺門。和外面那一副悲愴的氣氛相比,裡面則肅穆得多,往來的善男信女或是嘴上念念有詞,或是自寺門起便開始頂禮膜拜,或求財或求子或問前程或求姻緣,總而言之,成千上萬的虔誠誓願無不往廟中供奉的菩薩疾沖而去。

  崔夙熟門熟路地踏入大雄寶殿,正在四下尋找那個相熟的知客僧,便有一個年輕僧人匆匆迎了上來,當頭便深深稽首道:「住持方丈正在念叨,崔施主果然還是準時來了!」

  念叨我?怕是念叨那香油錢才是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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