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夙夜宮聲 | 上頁 下頁


  「今天多虧你了,若不是你警醒,只怕這一個除夕夜又不太平。」皇帝溫和地一笑,蒼白的臉色中仿佛露出了幾許紅潤,「朕沒有什麼東西送給你,趕明兒送你一幅畫吧!」

  崔夙沒有料到皇帝居然注意到了适才那一幕,一顆心猛地跳動了兩下,按捺了片刻方才平靜了下來。她竭力不去想那話語中的深意,微微屈膝謝道:「多謝皇上!」

  直到御駕走遠了,她方才收回了目光。三年前的那一場驚變曾經讓天下震動,但是,時過境遷,居然已經有人忘記了。不過也不奇怪,人說一朝天子一朝臣,滄海桑田,還有多少人會記掛那些已經失勢的人?

  除了皇帝的居處延福殿,她的居處玉宸宮是整個宮廷中離慈壽宮最近的。因此,她得以在周身凍僵之前跨進了宮殿。玉宸宮經過改建,下面燒著地龍,即使在隆冬之日也散發著一股暖意。而在整座宮城之中,有地龍的宮殿也不過寥寥數座而已。

  幾個宮女上來替她解開厚實的披風,待到她坐定,又有人捧來了銀盆、毛巾等一應用具。待到重新梳洗完之後,她讓人把原來那個複雜髮式完全解開,一頭長髮如同瀑布似的垂在肩頭,身上換了一身居家常服,那套華貴笨重的禮服也命人收拾了起來。

  她緩緩喝著熱茶,一點一點地壓下了胸口那些寒意,被冷風凍僵了的腸胃也漸漸暖和了下來。正當她盤算著讓小廚房做些什麼宵夜解餓的時候,耳畔便傳來了一個聲音:「郡主,乾明殿寇總管送來了一個小太監,說是您要問話。奴婢把人安置在了東偏房,不知郡主現在是否要見他?」

  崔夙下意識地放下了茶盞,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把他帶進來!」

  見那報信的宮女匆匆出去,她往旁邊掃了一眼,隨即吩咐道:「你們都下去,留下沉香和豫如。還有,吩咐小廚房去準備宵夜,不拘什麼,暖胃的就好。」

  一會兒工夫,大殿已變得空蕩蕩,只留下了崔夙左右的兩個宮女。不多時,剛剛那個小太監便低垂著頭挪了進來,行到跟前時跪下磕頭,「奴才謝郡主救命之恩!」

  「沉香,豫如,你們出去看著,沒有我的吩咐,不許任何人進來!」

  兩個宮女對視一眼,悄無聲息地退了下去,偌大的空間中便只剩下了這兩人一坐一跪。崔夙沉默良久,突然開口問道:「你家王爺還好麼?」

  那小太監聞言大驚失色,連忙解釋道:「郡主問錯人了,奴才只是尚食局的雜役,並非跟著什麼王爺。」

  「哦?」崔夙眉頭一挑,隨後冷笑道,「你曾有一次跟著你家王爺進過宮,你若不是他的人,難不成還是我記錯了?我和你家王爺何等交情,你敢說不認得我?」

  見那小太監依舊不答話,她不禁有些不耐煩了,一跺腳便站了起來,「我若是成心要追究這裡面的隱情,就不會把你單獨叫到這裡,也不會屏退無關人等,叫寇明生把你送過去用刑便是,你敢不招?我不想為難你,你只需回答實話,否則,我現在馬上叫人進來!」

  「郡主開恩!」那小太監終於恍過神來,慌忙膝行幾步道,「奴才確實曾經是江東王的人,只是江東王當日出京之後,朝廷不允許帶那麼多太監侍女,所以奴才也被遣散了。奴才早早淨了身,在外邊沒有活路,最後只得通了門路重新進宮伺候,絕對沒有其他用心!」

  崔夙冷冷看著那小太監,目光愈加冷冽,「你是不是要我再提醒你一次?我說的王爺,並非指的江東王,而是江東王的第三子,曾經封為楚王,眼下降封為新平郡王的那一位!」

  新平郡王四個字一出,那小太監忽然渾身簌簌發抖,但是過了好一陣子,他卻抬起了頭,臉上的懼色漸漸淡了。直視了崔夙許久,他這才低聲道:「郡主既然都知道了,奴才也不敢隱瞞。郡王臨行前,把我們這些昔日伺候的都遣散了,因我們都是罪人,各家王府大多不肯收,凍餓街頭死去的不計其數。小人在宮裡還有些門路,所以千辛萬苦方才重新進來,輾轉調入了尚食局,奴才也已經三年沒見過我家郡王了。」

  他苦笑一聲,聲調中忽然帶了幾許怨恨,「郡主,就算真的是皇上無道,郡王並沒有錯,憑什麼要連郡王也一併遷出京城?太后曾經還誇讚郡王是千里駒,難道皇上無道,郡王也就不是太后的親孫兒了嗎?」

  「住口!如今皇上尚且在位,那一位只是江東王!」再次聽人提起往事,崔夙幾乎有一種透不過氣的感覺。她起身緩緩走到門前,駐足凝神細聽了一會兒,直到外頭絲毫沒有動靜,這才稍稍松了一口氣。她回過頭來看著那小太監,突然張口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那小太監剛才幾乎存了死志,一口氣說完,見崔夙呵斥一句後卻問了這個,他不由得呆了一呆,然後才低聲答道:「奴才沈貴。」

  崔夙緩緩走回座位,坐定之後,她這才點點頭道:「既然有人用富貴團圓糕害你,你也不必再去尚食局了。看在你家王爺的面上,我和那邊打個招呼,你便留在我這裡當差,好過在外面受人欺負,一個不好還得賠上性命!」

  這一番大起大落讓沈貴呆若木雞,他萬萬沒有料到會因禍得福,一愣之後慌忙連連磕頭拜謝,見崔夙無語,方才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不管怎麼說,這深宮之中步步危機,若是能跟著這一位得寵的主兒,自己這條性命興許總是無礙的。

  小廚房很快送來了一鍋雞湯,崔夙一口一口用熱湯暖胃,心中卻劇烈翻騰了起來。

  太后有三個兒子,十幾個孫子,但對於太后來說,這些人有誰比她自己更重?當今那位壽昌皇帝是太后的第三個兒子,也是太后在先帝死後冊立的第三個皇帝,若是皇帝再不濟事,太后還可以立孫子,除非她死,否則,大權豈有旁落那一日?

  「男兒有淚不輕彈,女人也不是水做的骨肉……太后,第一次見面你就教給我這兩句話,難道就是告訴我,一旦走上這條路,就再也無可挽回?」

  她的腦海中閃過那張懶洋洋的臉,忍不住搖了搖頭。此去經年,誰知異日能否相見?

  大年初一一大早,各宮妃嬪就帶著各自的太監宮女串起了門子,這大過年的,禮物自然無可避免。而皇后的宣德殿照例是門庭冷清,除了幾個灑掃的太監宮女不見有旁人出入。

  皇后失寵早已不是什麼新聞。儘管皇帝、皇后不管什麼場合從來都是出雙入對,但是,只看皇帝一月也難得去宣德殿一回,那些耳聰目明的嬪妃便知道其中玄機。更何況,太后娘家的侄女陳淑妃入宮不到三個月,便以絕色美貌博得聖眷,一舉自婕妤晉封淑妃。可誰知昨晚陳淑妃和那位甯宣郡主第一次正面碰撞,居然落了下風。

  「皇上昨晚並未宿在陳淑妃那裡!」

  「真的?要知道這些天可都是陳淑妃侍寢,這一朝說扔就扔了?」

  「要說陳淑妃也是太后娘家侄女,怎會鬥不過一個來歷不明的小丫頭!」

  「噓,聲音輕點,讓人聽到可就糟了,我們一清二白的,拿什麼和她們鬥?」

  而在這大批走動的人潮中,獨獨不見陳淑妃的身影。此時此刻,她正在宮裡對著自己的母親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訴苦,言談中句句不忘談起昨晚的事。她又怎會曉得,她這宮中有多少太后的眼線,又有多少人受過崔夙的好處。

  崔夙卻根本不曾理會陳淑妃的小小心思,照例去太極殿轉了一圈。太后和皇帝在前面上朝,她則在後面裹著厚厚的披風,坐在寬大的椅子上迷迷糊糊地補覺。

  昨天晚上睡得實在不好,她幾乎整夜都在做噩夢。三年前那一樁驚天大事之中,僅僅是貴胄大臣便有十幾個徹底落馬,而曾經君臨天下的天子,也在一夕之間跌落塵埃,牽連人員無數。儘管不是第一次見識太后的手腕,但對於親生骨肉如此狠辣,卻著實令她心悸。迷迷糊糊地,她仿佛又看到了那一張張淒淒慘慘的臉,還有那永遠滿不在乎,仿佛天塌下來也不在意的少年。

  「夙兒,夙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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