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少年丞相世外客 | 上頁 下頁 |
二〇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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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我會永遠忘掉這一天,徐冽也好,小潔也好,盈盈也好,甚至包括我自己,沒有人會知道這一天的存在。它將塵封在這裡,塵封在我最單純美好卻絕望的初戀裡,永不開啟。 哥哥半拉半拖地拽著我往醫院裡走,來來往往的人走過我們身邊,他們臉上都掛著屬於自己的悲傷歡喜,沒有人會注意到我們。只因我的恐懼彷徨只是我的,與他們無關。 手機上顯示了六個未接電話,都是徐爸爸的號碼,因為沒有存名字,所以只有我很熟悉的一串數字。一個一個阿拉伯數字辨認著讀過去,只覺頭暈。 大概是等急了吧。我這樣想著,待要翻看一下電話打來的時間,卻聽哥哥錯愕驚惶地叫道:「怎麼回事?!」 我抬起頭,只覺眼前一片黑暗,武敬高大的身體在我面前投下一道陰影:「少夫人,少爺的情況忽然惡化,手術提前進行了。」 我晃了一下,從他眼裡看到慘白的自己,臉是白的,唇是白的,連眼中的光芒也是蒼白的。我茫然地按下手機按鍵,低頭去看未接來電的時間,那一個個數字卻忽然模糊了,變成一張張熟悉的臉,帶著薑豔絕麗的笑,無聲地沖我呢喃:你爭不過,你永遠爭不過我。 我從沒有想過,要和你爭。我在心裡這樣說著,然後聽到自己開口問:「手術進行了多長時間?」平靜溫和的語調,摻雜著幾分冷淡的死寂。 武敬有些悲戚的聲音傳入耳中:「快兩個鐘頭了。老爺和夫人都在手術室我,少夫人快進去吧。」 我點點頭,順著他推開的門走進去。腳下忽然一個趔趄,武敬連忙扶住我:「少夫人,當心!」 我仍是點頭,有些辨不清方向,抬頭只見鮮紅的「手術中」三個字,紅得晃眼,紅得我心慌。本能地不想接近,四顧卻史覺惘然,原來除了這條路,我竟尋不到一個歸途。 一雙有力冰冷的手扶我坐下,我抬頭看到一張俊秀冰寒的臉,沒有喜怒哀樂的表情,甚至連眼底也依稀是死寂的。我一時想不起這人是誰。只喃喃道了聲謝坐下來。 徐爸爸聲音沙啞地問:「藍藍,身體沒什麼事吧?」 我搖頭,努力想扯出一絲笑容:「您的電話,我沒聽到。」徐爸爸不知是在點頭還是搖頭,喟歎的語氣夾雜著悲傷、恐懼和悵惘,「其實,都一樣。」 一樣什麼呢?徐媽媽嗚咽的聲音溢出來,回蕩在小小的等候區。那鮮紅的「手術中」三個字,像即將凝固乾涸的血跡一樣,無聲展示著生命的流逝。 將時間裝進大小不一的沙漏裡,眼看著沙子從那細小的孔一點點落下卻無能為力。這就是生命,這就是人寶貴又脆弱的生命啊! 我靠在冰冷的塑料椅背上,用自己的體溫一點點將它焐熱。徐媽媽死命壓抑的啜泣聲像是那舊式的抽水機,將我肺裡所有的氧氣一點點抽走,直到窒息。 恍惚間,我又回到幼小的童年,天真無邪的我闖進爺爺屋裡,猝不及防的爺爺來不及收起他手中奶奶的照片和眼底的思念,於是向我緩緩講述了當年的故事。一直對那個優秀完美,卻對奶奶一往情深的軍官司好奇,所以三年後的那天,就硬跟著奶奶去了。 可那時我怎知,這一去,這一見,就此改變了我和徐冽的一生。如果早知道那年幼無知的好奇會將我們陷入這般糾纏毀滅的絲網中,我還會如此任性妄為嗎? 2005年4月23日 星期六 陰有小雨 我怎麼也無法相信,徐冽竟會是那個軍官司的孫子!天哪,我若告訴小潔和盈盈,她們也絕對不會相信的。我看到剛剛起床的他,頭髮有些亂,臭著張臉,卻還是很乖順地聽從他爺爺的話過來同我打招呼,由著他爺爺調侃我們是很相配的一對。他顯然不記得我了,猝然的驚喜讓我在他面前狼狽不堪,連話也沒辦法說得利索,我看到了他眼中的不耐煩和鄙夷。可我還是很開心,真的,能讓我這樣看見他,對我來說就已是很美好的一天了。 「喝點水。」清冷的聲音打斷我的思緒。 我幾乎脫口喊出「亦寒」的名字,抬頭看到他的臉才恍然想起,是方才扶我坐下的男子。 我的嗓子果然乾渴得冒煙,卻不想喝水,機械地接過來抿了一口才道:「你是水冰燁吧。」 他微微一怔,我又努力吞下一口水,微熱的液體刮過灼燒般的喉嚨,摩擦般痛著。水汽彌漫上來濡濕了眼睫和鼻尖,仿佛真的要哭出來了。 如果徐冽死了該怎麼辦?我喃喃地問著自己,一遍又一遍,時而無聲,時而歇斯底里,如果徐冽死了……如果…… 「閉嘴!!!」耳邊如悶雷般砸下怒吼的聲音,我茫然抬頭,看到身邊的徐爸爸赤紅著眼瞪著我,絕望而瘋狂,「冽兒不會死!!你敢再說一句他會死,我——」 「阿天……阿天……別這樣!」徐媽媽哭著拉住盛怒的徐爸爸,臉埋進他懷中,泣不成聲,「冽兒還在裡面努力,求你……求你們別這樣!」 我默默低下頭,整個腦子都被嗡嗡聲填滿了。後腦勺有根神經像一直有人在抽緊它,痛得我全身打戰。只是為何明明那麼痛,眼淚,滾燙的眼淚卻一滴也流不出來。 林伽藍,你在害怕,你在恐懼!心底有一個聲音在對我說。 塑料杯中的水不停地抖動著,漾起一道又一道波紋。那聲音越來越大,如咆哮的海浪撞擊著我的胸口:林伽藍,你在害怕,你怕徐冽死了,就再也無法面對以後的人生;你怕徐冽死了,會讓你背負一輩子的感情包袱;你怕…… ——臨宇,從今以後,我要愛你,佔有你……完完全全佔有你! 清冷凜然的聲音,驟然間乘風破浪而出,一字一句清晰地響在耳畔。閉上眼,我仿佛還能看到亦寒寂寥失落的背影,惶恐悲傷的紫色眼眸。 這個守了我九年,等了我五年的男子,這個寧可自己背負一切也不肯讓我受一點委屈的男子,我怎能再負他?我怎麼忍心再讓他恐懼悲傷? 我怔怔看著透明的水杯,忽然無聲地笑了:所以,林伽藍,捫心自問一下,為了他,為了給他幸福,你還有什麼可怕的?兩個世界,四十年的人生,有什麼樣的陣仗你沒經歷過?又有什麼樣的死亡你沒直面過?事到如今早該夠堅強了,不是嗎? ——如果,哭著也要生活,笑著也要生活,那為什麼不笑對人生呢?如果,苦也是紅塵,甜也是紅塵,那為什麼不將苦當做甜來品嘗呢? 這是早在子默魂飛魄散時,我就悟通的道理。徐冽,他不是子默,甚至他心底有太多的不甘,可我相信,至少當他用自己的身體為我擋子彈時,心情是與子默全然一樣的。 他們救我,並不是希望在我心底烙下永世的傷痕,更無須我豁出性命的報答,他們只是希望自己犧牲了一切所守護好的人好好活著,幸福地活著。 因為,只有我足夠堅強了,才能望著那鮮紅的「手術中」三個字,卻始終堅信,徐冽會活下去,無論如何,他都會努力活下去。 所以,能挺過去的。我在心底默默對自己發誓,催眠般一字一句對自己說,無論結局是生是死,是喜是悲,我一定…… 哐當——那是從手術室中傳來的刺耳聲音。 我被毒針蜇到一般,猛地從位置上彈跳起來。透明的塑料水杯狼狽地打了幾個轉躺倒在地上,溫熱的水潑濕了襯衣,黏在身上,像是第二層皮膚,逐漸變冷的肌膚。我知道我在顫抖,無法遏制地顫抖。明明方才還在賭咒發誓般地對自己說著什麼,此時此刻,眼望那滅去的手術燈,卻感覺腦中一片嗡嗡作響,只機械地一遍遍回蕩著某句似曾相識的話…… 有時候,我們總以為自己能隨一切後果,而事實卻證明,那不過是天真的我們從未瞭解過世間真正的殘酷。 2005年7月5日 星期二 晴 從來沒有像這段日子,覺得自己以前的人生太過幸福,沒有委屈,沒有孤立無援,沒有瀕臨崩潰的絕望。嫁給徐冽明明是我最夢寐以求的事,卻是從何時起竟變成了我的夢魘。 「藍藍,你和徐冽站在一起就像當年我爸和你奶奶的寫照,所以欺騙也好,真情也罷,你就當了卻他一生的癡纏和遺憾吧。」 「冽兒跟那女孩真的不適合。他們都太冷太傲,寧為玉碎,不為瓦全。冷傲讓他們相互吸引,相互征服,可是當所有的溫度散盡後呢?藍藍,不要說我專制,沒有人比我這個做媽的更瞭解自己的兒子,與其將來讓冽兒受更大的傷害,我寧願現在就拆散他們!」 腦中不斷迴響著徐爸爸和徐媽媽的話,我想我怎麼會這麼傻,就因為這樣兩個可笑的理由,就跟到徐冽面前結結巴巴地說:可以跟我結婚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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