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少年丞相世外客 | 上頁 下頁
一八〇


  可我如今這副模樣,連自己也救不了,又憑什麼救他們?事到如今什麼也做不了的我,真的不會辜負萬千百姓的最後希望嗎?

  更何況,紅塵世事何謂對?何謂錯?善良仁慈,以民為本,或許能保得他們一時平安,卻註定要延長苦難的歲月。以亂治亂,以殺止殺,或許痛在當時,卻能轉眼結束猙獰亂世。

  今日今時,人人都認為,秦洛仁,風帝狠。可是千百年後呢?究竟何人才是真正的仁慈,又有誰說得清楚?

  「你打算在這兒吹多久的風?」耳邊忽然傳來熟悉的聲音。

  我驟然清醒過來,抬頭看到索庫的臉,仍是喜怒難測略見陰沉的表情,勉強笑道:「這就進去了。」

  我正待轉身,卻被他拉住,扣在我肩膀上的手指白皙粗短,看起來軟軟綿綿,卻很有力。我不得不停下腳步,挑眉看著他。他面色不變,收回手,冷冷道:「這五日你不時在船中打探各種消息,想知道你師兄的情況,何不直接來問我?」

  船仍在慢慢向前行駛,終於再看不到那淒慘的景象,也聞不到那刺鼻的血腥味,只是,留在心裡的味道又如何能淡去。我無聲地笑笑,靠在船舷上,回道:「殿下的情報自然要比百姓們精准得多,可我也知道殿下並不信任我。與其詢問時涉及些敏感話題讓殿下誤以為我在竊密,我還是寧願自己分析那些眾說紛紜的小道消息。」

  索庫面上一紅,馬上又恢復了冷漠,看我的眼神卻深了幾分:「有什麼想知道的,現在問吧。」

  我愣了一下,隨即笑道:「什麼都能問?」

  索庫哼了一聲,甩給我一個廢話的眼神。一瞬間仿佛又回到了幾年前那個外冷內熱脾氣彆扭的青年男子,忍不住便想耍他一耍。

  我低頭咳了一聲,掩過笑,一本正經地問道:「你的皮膚怎麼會那麼白?平常都用什麼保養的?曬了太陽會黑嗎?」

  索庫那呆呆傻傻,一時間怎麼也反應不過來的表情,讓我幾乎忍笑忍到內傷。然而馬上他的臉從白到紅,從紅到青,從青到紫,茶金色的眼睛幾乎要噴出火來。我再忍不住,俯下身哈哈大笑,方才的抑鬱消失無蹤,胸口空蕩蕩的,卻有幾分暢快。

  我好不容易抬起頭來,再看到索庫白裡透紅的臉,幾乎又要發笑。他狠狠瞪著我怒道:「你若再笑一聲,我讓你馬上人頭落地!」

  我打了個抖,笑意也慢慢淡去了,望著遠方淡淡道:「殿下,你越在意不願讓人提及的東西,別人越發會在背後議論。反之你若不去理會,一笑置之,別人覺著無趣,流言也便散了。」

  索庫真的是個很較真的人。喜歡就是喜歡,討厭就是討厭,樂便是樂,怒便是怒,他雖學會了隱藏他的表情,卻沒學會調節自己的心情,也遮掩不了眸中神光。這樣的人,或許值得敬佩,卻無法在帝王之家久存。

  我收斂起心緒,沒再去深究他的神情,凝神問道:「還請殿下告知,我師兄的權力究竟是從何時開始被架空的?」

  索庫答道:「無法說出準確的時間。大概是在五年前,臨宇出使金耀國卻中途身染重病而歸,一養便是半年。此後他仍足不出府,也不見任何人,若非每日仍在朝堂上站立,讓人幾乎懷疑他是憑空消失了。」

  我一震,腦中似有一根弦拉過,隱隱產生了一個模糊的念頭,卻又一時說不出來,只得繼續問道:「那雲顏……我嫂嫂呢?」

  索庫略帶詫異地看了我一眼,搖頭道:「我未能查得她行蹤,一度甚至以為她死了,但她乃一品誥命夫人,若身亡必然會有些儀式,卻沒有這方面消息。」

  我刷地睜大了眼,心中豁然一亮,仿佛在迷霧中暈頭轉向的人忽然觸到了一抹陽光。

  我怎麼會忘了這最大的可能呢?站在朝堂之上的秦洛根本不是臨宇本人,而是戴著人皮面具的雲顏。也只有雲顏才有能力製作出惟妙惟肖的面具,能用藥物改變自己的聲音假扮成我。她的體形本就與我相仿,至於身高,只需穿上內增高的鞋履便可掩飾。

  可是,雲顏為什麼要這麼做?她扮成我的模樣,讓世人誤以為少年丞相秦洛仍未死去,為的是什麼?難道……

  我呼吸一窒,心底的想法翻湧而來再無法掩蓋,眼眶竟有些濕。雲顏這傻瓜定是以為我還會回來,所以不惜用五年的朝儀和失蹤為我鋪好後路。她又怎知,我即使回來,也再不可能用臨宇的面貌、臨宇的身份。

  我以手掩面,不想讓索庫看見我的失態。如果雲顏一直在假扮我,那麼亦寒呢?他又在哪裡,以何種方式等著我?用怎樣的心情等著我?

  我勉力平復了心情,才放下手,望了眼船的前方,道:「殿下,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

  索庫低低道:「說吧。」

  我抿了抿唇,回首道:「問以前你須保證不會治我的罪。」

  索庫兩道濃眉皺起來,不耐煩地催我:「要問便問!」

  我深吸了一口氣,壓低聲音,淡淡道:「殿下此次來歧芒,可是為了助那孤軍深入城的風帝?」我對他驟然收縮泛起殺意的雙瞳視而不見,仍是漫不經心地道,「風吟出雲向來唇齒相依,水陸護持,風帝若亡,風吟必傾然倒塌,出雲的日子也不會好過,所以殿下必須相幫風帝。偏偏殿下卻對那風帝很是不齒,是以將出雲水路援軍的指揮責任拋給旁人,自己扮作商旅獨身前往邊境查看戰事。」

  我向他微微一笑道:「殿下,林藍猜的,可都正確?」

  喉頭忽然一緊,索庫的手已牢牢掐在我脖子上,那原本燦爛耀眼的茶金色變得森冷如利劍:「你究竟是什麼人?到我身邊有什麼目的?」

  脖子被扼得很緊,我發音有些困難,所以原本該是漫不經心說的話,反倒有了一字一頓的鄭重:「我是臨宇的師妹,他會的,我自然也會。至於我為何能猜得如此清楚,殿下可……還記得那日在馬車裡與維慕說過什麼?我……聽得不多,得出……這些結論卻足夠了。」

  索庫神色變幻莫測,顯然是在心中思量著究竟信我不信,但手勁卻放鬆了許多。我緩過氣,才續道:「殿下,伊修三強,我林藍並不屬於金火風任意一國,也沒有安定天下之志。然而,在這猙獰亂世中,我一介女流,豈有自保之力,這才不得不托護于殿下。今日說這番話,林藍也知自己僭越了,卻絕無威脅之意。只因既到了歧芒,便希望殿下能帶林藍去見一見那天下聞名的風帝,看看究竟是何等人物才能搶了我師兄的風頭,將他踩在腳下。」

  索庫緩緩鬆開了手,臉色卻更加陰沉,冷哼了一聲,語調有些失控:「說什麼風帝……這忘恩負義的男人,當年臨宇如何厚待於他,豈知養虎為患,如今竟成了他掌中之物。高貴的風神?皇族後裔?我呸,還不是小小……」

  「少爺!」維慕的聲音猝然打斷索庫的怒斥。我抬眼望去,只見維慕眼有憂色,手中還拿著張紙,見我在場欲言又止道:「還請少爺回房,屬下有事稟奏。」

  索庫隨意嗯了一聲,向他走去,還未邁出兩步,忽然回頭道:「以後別再喚我殿下,想讓人聽見嗎?」頓了頓,他臉上顯出幾分猶豫之色,片刻之後卻像是下了什麼決定,沉聲道,「我便信你是臨宇的師妹,想知道什麼便與我一起進來吧。」

  我猛地抬頭看他,忍不住驚呼:「索庫,你……」

  索庫笑了,五天裡,第一次見他露出這般明淨的笑容:「你既是臨宇的師妹,必然有神鬼莫測之能,說不定還能助我出雲一臂之力。不過……」

  他聲音一頓,面色霎時冰冷:「我若發現你騙我,必傾盡一切,將你斬殺!」

  我胸口滯了滯,有些澀痛,隨即露出淡淡的笑容,尾隨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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