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少年丞相世外客 | 上頁 下頁 |
一七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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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寒當時的表情很奇怪,似是怔愣了許久,眼裡閃過各種流光,隨即變得如黑洞般幽深,眉宇間隱隱有著懊惱和怒意。他將我扶起來,不等我發問,雙掌便貼上了我的背脊。仿如一道電流帶著剌剌聲劃過,融融的暖意瞬間從背部竄進來,我連忙咬住牙,差點便因為突如其來的舒適而呻吟出聲。 就在我全身骨頭酥酥軟軟幾乎要沉睡過去時,亦寒淡淡清冷,卻不知為何聽來與平日有些不同的聲音傳入耳中:「兩年的時間,足夠認識一個人,也足夠認清自己的心。」 頓了頓,他的聲音變得低沉而堅毅,仿如磐石:「公子,從今往後我會不惜一切代價守護你,照顧你。竭我之誠,誓死效忠,如違此誓,天誅地滅。」 我無法形容當時心底的震驚,只知呆呆地回過頭去看著他。我迷蒙的眼看不清他線條剛毅的臉,看不清他弧度完美的下頜,卻看清了那雙漆黑眼眸中一閃而過的墨綠。 天旋地轉,灼熱撲面而來,迫得我以袖遮面,好不容易睜眼看去,卻發現自己在沙漠之中。漫漫黃沙,萬里無垠,永遠望不到盡頭,帶著我熟悉的廣闊和荒涼鋪展在我眼前。 亦寒仍坐在我對面,冰涼的掌心仍抵著我的背,手腕上有道猙獰的傷口,淌著血滴滴落到黃沙中,消失無蹤。他唇角微勾露出個淡淡的笑容,眼底卻多了抹繾綣的悲傷,他說:「公子,我會永遠守護你。」 我張了張口想說話,卻被濃重的血腥味嗆得不停咳嗽。亦寒的笑卻於此時變得越加濃郁,帶著詭譎的美:「永遠,只比公子的生命,多一天……」 我啊地大叫了一聲,從心底躥起恐懼,隨即只見亦寒的胸膛仿佛被兩隻無形的手撕扯,竟慢慢分裂開來。鮮紅的血帶著嗆鼻的腥味一股腦兒澆在我臉上,寒冷撲面而來,兜頭兜腦地籠罩了我全身。 這血是冷的,這血竟是冰冷的。我重重一聲咳嗽,胸口仿如被錘子敲了一下,有種恍然大悟的痛。我猛地清醒過來,一點一點艱難地睜開眼。 不出所料,索庫正坐在對面居高臨下地看著我,茶金色的眼睛忽明忽暗,一如主人幽深難測的心神。我又咳了幾聲,勉強掙扎著從地上坐起來,臉上身上都是水,濕答答的黏冷,好不難受。 不過現在可沒有我挑剔的餘地,我迅速拂去額前的濕發,儘量擺出一副淡定從容的模樣,與他對望。索庫這個人,初見時只覺他冷酷無情、陰狠難測,真正認識了會發現他其實更像個霸道任性的少年,會因為被觸到逆鱗而惱羞成怒,會因為真心的誇獎而尷尬臉紅,會對朋友推心置腹,會抱怨他父親的專制…… 「你說你是秦洛的師妹?」索庫的耐心終於在我的回想中告罄,冷冷問道,「哪個秦洛?」 其實我心中也是忐忑,無法肯定索庫是否把臨宇當成朋友,更無法確信自己是否能再準確把握五年後伊修大陸的局勢,但這種情況下,賭一把卻勢在必行。 我定了定神,微笑道:「殿下說笑了,除了我師兄臨宇,這世間還有誰敢自稱為少年丞相秦洛?」 索庫臉色微變,眼底盡是驚疑不定之色,沉吟了半晌才道:「以何為證?」 我笑笑,發衫盡濕的狼狽絲毫不能擾亂我的從容:「世間知我師兄字臨宇者本就不多,更何況,數年前師兄與我通信,還恰好提起過索庫殿下。」 索庫一愣,神思有些恍惚,有些神往:「臨宇當真和你提起過我?」頓了頓,他又道,「他如何形容我的?」聲音竟有些緊張。 我不覺好笑,心底又隱隱有些暖意。當年只是短短半月的相處,我本意也不過是利用他實施反間計,想不到時至今日,他竟仍將我當做朋友。 我這樣想著,心底越發歉疚,甚至無法直視他那雙漂亮的眼睛。我撇過頭,低低道:「那是一個倨傲而脆弱的男子,倨傲是因為他與生俱來的身份和自尊,脆弱是因為人們畏懼著他的身份卻從不懂他那明淨如水、剛強似鐵的自尊。然而不管怎麼說,他有一雙漂亮得讓人無法直視的眼睛,茶金閃爍,驕陽似他,他卻更甚驕陽。」 我頓了頓,在心底回環吐息,才回首笑道:「我師兄信中就是這般形容你的……」 我的聲音猛然一頓,索庫的表情幾乎讓我無法直視,眼底不知是被震驚還是被震撼的洶湧波濤,讓本就耀眼的茶金雙眸,真正比那驕陽更璀璨奪目。 我低下頭苦笑歎息,聲音再不能維繫。那樣單純坦率,卻能真正灼傷人的光芒,終究,還是讓我對他抱了羞愧歉疚。這個外表冷酷、內心純淨的男子,是真心視我為友,才會一次次助我和風吟。而我曾欺瞞他利用他,如今,竟仍是要欺他騙他。 良久,索庫終於收拾起心緒,聲音再度冷下來:「就算你真是臨宇的師妹,潛伏在我車上,意欲何為?還有這奇怪的穿著,我怎麼想不起是何地的風俗?」 我心神同時斂起,抓了抓頭,擺出很是懊惱無奈的表情,頹然道:「我若說是我師父趁我睡著將我丟在殿下車頂的,殿下可信?至於這衣服,是……是我師門的規定穿著,我也無可奈何。」 見他露出疑忌的表情,我忙道:「我根本不會武功,如何能無聲無息落在疾馳的馬車頂上?殿下不信,盡可命人查探我脈息。」 索庫將目光投向身旁,那在馬車中狠狠踹過我一腳的魁梧男子點頭道:「此人確實沒有半分內力,舉手投足也不見練過武的跡象。」 索庫沉吟著,不知是在考量是否要相信我,還是在琢磨如何處置我。我有些惴惴,這裡不知是何處,以我孤身一人,想抵達紫都尋找亦寒,只怕還沒到半路就先死於非命了,所以,我必須獲得索庫相助。 「你師父為何要將你放在我車頂?」 索庫突如其來的聲音讓我嚇了一跳,我忙抬頭,愣愣看了他半晌,才想起他在問我,連忙把方才在腦海中杜撰了好幾遍的故事說出來:「我師父天機老人有靈系鬼神、通徹天地之能,他說我只要跟著你便能到達紫都,取回師兄遺物。」 索庫似是愣了一下,喃喃重複著「遺物」二字,忽地渾身一顫,呆呆地再說不出話來。半晌,他才略低下頭,深深看著我,似要洞穿我的心神,聲音卻是一字一句,仿如催眠:「你終究還是露出破綻了。臨宇明明未死,你竟說什麼取回他的遺物。」 「什麼?!」我大驚失色地站起來,隨即只覺一陣天旋地轉。有人在我身後暴喝一聲「大膽」,狠狠一腳踢向我膝彎,膝蓋重重撞在冰冷的地上。我痛得冷汗直流,卻也讓我清醒過來。 我直視著索庫,沉聲問:「我師兄當真未死?」 索庫忽地雙手抱胸,雙眉緊皺,斜睨著我:「風吟從未傳出臨宇死訊,每日朝儀他也必然出席,你說他是死是活?」 我心神俱震,幾乎可以預見到血色褪盡後自己慘白的面色,連索庫若有所思欲言又止的神情也再無法分辨其深意。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難道在我死去的瞬間又有靈魂進駐臨宇體內?不!這怎麼可能?所謂穿越,是在時空裂縫中碰巧遇到的那億億分之一的機會,外加契合的身體、執念深徹的靈魂和神魔之力的誘導。赤非曾說過,我和宇飛是變數中的變數,伊修大陸再沒有,也不會容許再有變數存在。 可是,如果一切是真的呢?亦寒……他能分辨出來嗎?在他最傷心絕望的時候,陡然看到深愛的人回復氣息,那會是怎樣的欣喜若狂?一開始或許會發現判若兩人的異處,可是只要一想到早有先例的失憶和失去摯愛的餘悸,他的心就會柔軟下來,哪怕明知是欺騙自己,也不肯放手。天長日久,滴水穿石,再剛硬的心也會被融化,時間沖淡心底的傷,直到某一天將我徹底遺忘,愛上另一個人。 啪嗒一聲,淚水落在冰冷的地板上,我無法抑制淚水的墜落,更無法遮掩心中的傷痛。離開這世界,我最痛心他的悲苦,卻也最眷戀他的深情啊。痛,或者是因為想到他愛上別人的可能,眼淚,卻只是忽然漫溢的思念之苦。 眼前忽然一暗,我還未抬頭,已有一雙粗糙的手掐上我下頜,迫得我抬起頭來。 我淚眼蒙中看到索庫喜怒莫測的臉,心中一驚,方才的彷徨恐懼仿如被一陣颶風吹散了,渾身痛著,卻異常清醒。我在胡思亂想些什麼呢?無論臨宇的體內是否進駐了新的靈魂,我都必須再見亦寒一面,逃避根本不是秦洛會有的行為,難道是在林伽藍體內連我的靈魂也變得懦弱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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