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隋唐逝 | 上頁 下頁
一四五


  「大哥哥。」有人扯了扯她的衣袖。

  一回頭,一個十二三歲半大不小的男孩子站在她身後,指指糧包,露出雪白的牙齒:「大哥哥,我們倆一起抬一袋吧。」

  安逝求之不得,不由又仔細看他兩眼。這孩子濃眉大眼,鼻樑挺直,不大似中原人。可他明顯又是一起被抓來的,凡事總有例外吧,也許。

  兩人合力抬了一袋到車上,正要拽第二袋,忽聽腦門後風聲震響,男孩子叫聲入耳,她的背上火辣辣地挨了一道,如萬蟻同齧,疼得她齜牙咧嘴,手一下子松了開來,轉頭怒火直冒地瞪住騎在胡馬上的突厥人。

  突厥人瞅瞅她,生硬道:「幹什麼?動作快點,不要磨磨蹭蹭。」

  她張口欲駁,衣角被人用力揪住。

  是她新結識的小同伴。

  忍住,轉頭,她默默地握了一下男孩子的手,彎腰重新去抬那袋糧食,竭力忽視背後燒灼恥辱的一記。

  「動作快點,大匐來了!」幾名監工騎馬來回叫著,然後立成一排。

  她瞭解過,突厥部隊,就統治階層來說,分為中央汗系和地方貴族部隊兩大類。中央汗系主要為阿史那氏,可汗有直接親兵,號稱「附離」,地位高於一般軍士;另置十「設」,「設」即別部領兵者,因其控制控弦之士和拓羯,故在「設」的人選上,汗庭一向堅持系譜和血統兩大原則,基本上非阿史那氏直系親屬者,不能托此重任。地方部落貴族就是「匐」,他們親率部人入伍,招攬地方同伴和好漢組成一支支小軍隊,直接控制了突厥軍隊的基層。

  看來自己現在是被某個參加此次大戰的部落給抓起來了。把糧食重新抬回氈車,難道——要撤軍?

  大匐,也就是昨日抓她的那個肥胖的男人,依舊騎著昨日那匹紅馬,瞄了一眼,側頭,說了幾句什麼。她聽不清,估計也聽不懂,眼一溜,卻發現那男孩子不知何時跑到了前頭。

  大匐沒停留一會兒就走了。男孩回來,她問:「你叫啥呢?」

  男孩答:「你叫我小薛好了。」

  「小薛?小靴?」她笑,「我叫你小靴子吧。」

  六十五 大啜試箭

  晚上她沒有搶到飯,背越來越疼,頭有點犯暈。小靴子將自己的食物分了一半給她,又把她背後的傷口洗淨了,才挨著她躺下。安逝雖然累極,卻怎麼也睡不著,一是疼痛,二是想著逃出去的辦法,三是真的很餓。

  混沌中被一陣女人的哭罵聲驚醒。她將小靴子的腦袋從腿上移開,躡手躡腳走到帳門前,掀起一角——一夥突厥士兵正扛著幾個中原女人經過。

  「無恥。」她低低罵一句。

  「這有什麼好奇怪的。」背後突然傳出聲音,把她嚇一大跳。

  小靴子打個哈欠,神情好比網絡大蝦看著一隻剛出道的菜鳥:「唐人抓了突厥俘虜,男的,苦力都不消做,哢嚓,直接殺掉;若是女子,長得好看的,一樣被拉上床。戰場上的事,就是這樣。」

  她眨眨眼,再眨眨眼,好半天才發出聲音:「你到底……多大啦?」

  「十二。」男孩子學她眨眼,過來拉她,「好啦,快睡覺吧。你現在這個樣子,跟鬼差不多了。」

  第二天她的頭昏沉得厲害,傷口可能發炎了。小靴子死活把她拉起來,不動聲色地推著她走。

  「你振作點兒,」他說,「被突厥人發現了,會把你殺掉的!」

  安逝死咬著唇,指甲摳入掌心,圓睜著雙眼。

  今天是做箭跟修箭。有些是要劈木頭新做的,有些是從戰場上回收的,把箭杆修修,箭頭綁緊,仍能使用。

  小靴子頗為機靈,直對其他人說她手巧,適宜做修箭的活。男人們瞧她一臉蒼白樣,也不多爭,任隨她去。安逝長籲一口氣,朝小靴子感激地笑笑。

  直做了一上午,她的頭越來越重,好幾次被銳利的箭尖劃破手指。不行了,她沉沉地想,傷口上不了藥,吃不飽,睡不好,想要逃出去,難了。

  挨過幾日,眼見她突地瘦下去,小靴子滿臉擔憂地望著她,她笑:「沒有受不了的罪,真的。」

  好在這幾日沒什麼重活,還能混下去。可是,即使這樣,怕也撐不了多久。

  人的生命,有時候真的很脆弱。

  就在她做了最壞的打算的時候,事情卻有了轉變。

  一天晚上,大家都睡著了,小靴子對帳口守衛說去方便,回來時竟奇跡地帶進了藥跟乾糧。安逝狐疑地望著他,他只是笑,神秘兮兮的。

  然後她慢慢好了起來。小靴子每晚都出去「方便」一次,久而久之帳門的士兵問都懶得問了。

  這大不尋常,安逝思索著。這個男孩子到底是什麼人,既然可以弄到藥品跟食物,為什麼還要待在這裡受罪?

  接著她總是不經意地發現他在看她,每次與她目光相接時他都飛快掉轉開去,之後又佯裝無事地看回來,朝她無邪地一笑。他在觀察和探究她,她感覺得到。

  不管怎樣,畢竟是他救了她。數天之後,安逝覺得自己好得差不多了,又旁敲側擊力所能及地打探好周邊環境之後,悄悄問他要不要跟她一起逃走。男孩子挑了挑眉,她這才發現他的眼睛有點像桃花眼,帶絲邪魅,無可無不可地:「嗯哼。」

  她得出一個結論,自己比較喜歡可愛的小孩。

  結果卻沒跑成,因為那天發生了一件變故。

  事情是這樣的,他們正在皮鞭監視下老老實實地工作,大匐突然駕到,不過這次他跟在了兩男一女的身後。從他一臉肥肉笑得可以擠出油的情況來看,估計來的是大頭。

  四人在一大堆人的簇擁下巡視了一陣,正要走時,其中一個著棕裘的男人突然往這邊一指。

  然後大匐就過來了,吩咐監工兩句,監工點了點頭。

  小靴子臉色突變。

  安逝這陣子耳濡目染了不少,突厥語大有進步,從能理解的語句中隱隱有了不好的預感。

  監工拍拍手把他們聚攏來,讓他們十人一排站好。

  大夥有些莫名其妙,一陣紛亂後,稀稀拉拉站好了。安逝被小靴子扯到最後一排。

  「這些日子大家幹得不錯,」監工道,「今日,大啜給你們一個機會,想不想回中原去啊?」

  大夥激動起來,不相信有這等好事。

  監工也不廢話:「十人一組,哪,等會兒我喊一聲,隨便你們往哪個方向跑,逃過我們大啜一箭,就可以活命了!」

  原來把他們當獵物!眾人憤怒,最壯那名大漢道:「憑什麼殺我們!」

  「嘿,這是給你們機會!既被抓來,還想活著出去麼!」

  「我呸!當初可不是這麼說的!」

  「你——」監工不自然地看了自家大匐一眼,馬上轉頭,「好了,第一排準備,我要喊了!」

  那邊棕裘人吐了兩口唾沫在掌心,跟身旁左耳釘了一個蛇形吊環的人咕噥了兩句,哈哈大笑,一副志得意滿的樣子。

  這邊頭排的漢人神色緊張,左顧右盼。

  誰都知道突厥是以善騎射而出名的民族,現在,大家只能盼自家的香燒得夠高,能撿一條小命了。

  「跑!」

  十人如離巢的野兔,即使年紀稍老些的,也奔得飛快。

  這片平原相當空曠,幾乎沒什麼遮蔽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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