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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八


  §卷四 往事

  「事?」我望著姬輿。

  他垂下視線,拿起我胸前的玉韘,在指間翻轉地看。

  「姮,我可曾同你說這玉韘乃我自幼所佩?」好一會,他問道。

  我點頭:「說過。」

  「此乃我祖父遺物。」姬輿緩緩地說:「他去時,此物還嶄新,未曾用過,一直留了下來,我父親故去後,邑姜太后就把它給了我。」

  「如此。」我看著那玉韘上的夔紋,沒想到它還有這樣的歷史。

  姬輿躺回去,望著天空,繼續道:「我當年雖稚幼,卻至今記得那情景。母親領我首次入宮,人人見著我都一臉驚奇,邑姜太后看著我,與旁人說『甚似』。我彼時懵懂,後來才知曉,他們說我甚似祖父。」

  我微訝,原來姬輿早就知道他長得像伯邑考了。

  「後來母親也走了,」姬輿輕聲說:「邑姜太后便將我接入了宮中,讓我與眾王子生活在一處。」

  我看著他,沒有作聲。

  記得姬輿曾對我說過,他母親去世的時候,他只有五歲。忽而有些同情,父母雙亡這樣大的變故,一個五歲的孩子該如何承受?那時的王宮於他而言也是全然陌生,稚幼的姬輿又該是怎樣的心境?

  想起以前在宴上聽宗周貴女討論的那些話,貴族們似乎是不大看得上他的孤兒身份的。

  「宮中之人待你可好?」思索了一會,我問。

  姬輿淡笑:「甚好。我與衣食不缺,且眾王子一道受教。」他看看我:「只是我那時身服斬衰,除了太子,眾子弟見到我,都躲得遠遠的。」

  「太子?」我想著,就是現在的天子了。

  姬輿頷首,道:「太子從不厭我,讓我跟隨他,別人欺我時也護著我。可過了不久,先王將太子送往了辟雍,而我年紀太小,留在了宮中。」

  我側起身,注目著姬輿。

  他將草葉在指間輕轉,語氣平和:「太子離去後,我在宮中再無人為伴。我忍耐不住,便去向邑姜太后哭訴。」他的眸光漸漸深遠,道:「太后卻不勸慰,只看著我歎氣,說我祖父不世之俊傑,何等英勇無匹,便是與我一般大時,也不曾缺過玩伴。可惜我這般懦弱,竟不似他。」

  「懦弱?」我怔住,說:「你那時不過五歲。」

  姬輿淺淺地笑了笑:「那又如何?我聽著祖父的故事長大,人人見到我,也只道我乃伯邑考之孫。」

  我默然不語。

  姬輿望著天空:「這以後,我再不抱怨,每日只與射禦為伴,風雨寒暑,夙無間斷。」

  我好奇地看他:「輿那時年幼,何以堅持下來?」

  姬輿看向我:「我牢記太后之言,堅信只要變得如祖父般強,玩伴便會有了。」

  我一訕,笑了起來:「如此,之後玩伴可來了?」

  姬輿唇邊勾起,道:「我六歲在苑中射下一鴉之後,眾子弟便開始來與我玩耍。」他停頓片刻,說:「只是從此,我仍日日苦習,也漸漸明白,往後萬事都須托與自己了。」

  我凝視著姬輿,良久沒有說話。

  低頭看向胸前,玉韘垂在了草間,表面瑩碧的光澤中,細細的擦痕如牛毛般交錯。

  一隻手伸來,將它拾起。姬輿看著玉韘,道:「我那時首次習射,用的便是它。玉質易損,沒多久,我便以骨角之韘替下,後來出征卻仍攜它上陣。」

  我坐起身,將姬輿手拿過來,在眼前展開。

  仔細看,姬輿的手雖然大,形狀卻很好,手指長長的。只是長期的習武關係,骨節磨大了,不少部位上生出了韌韌的繭皮,看上去有些粗。

  姬輿靜靜地由著我,目光柔和。

  「輿可知我五歲時在做什麼?」好一會,我問。

  「不知。」姬輿答道。

  我看著他,莞爾道:「我剛滿五歲時,連話都不會說,也聽不懂別人講。」

  姬輿微訝:「彀父說你七歲已識字。」

  「那是後來的事了。」我將視線移向天邊,太陽正漸漸變得彤紅,光線卻依舊覺得刺目,不由地微眯起眼簾:「我那時日日只想著旁人究竟在說些什麼。」

  姬輿略一點頭,看著我:「往後呢?」

  「往後,我終還是學會了。」我看向姬輿,笑著說:「我不似輿有祖輩可效,卻也使盡了全力。」

  姬輿注視著我,夕陽的光輝映入星眸,在睫下流轉。

  晚風中,涼意漸濃。我抬眼看看頭頂,天空的顏色更深了,銀河的微光隱隱可見。

  「日暮了,回去吧。」我說。

  姬輿微笑:「好。」說著,從地上起來,拍乾淨身上的草葉和沙子,走到水邊提起衣籃,拉著我往回走。

  黍米已經成熟,小路旁的田裡仍有鄉人在勞作,頓挫的歌聲傳來,空氣中飄著陣陣燒禾的味道。

  「姮。」正走著,姬輿忽然開口。

  「嗯?」我應道。

  姬輿說:「彀父說你此次出來,乃專為觀景散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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