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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七


  我窘然看向姬輿,他抬起了頭,表情有些尷尬,手卻沒有移走,似乎也沒有退開身體的打算。

  「那是白叟。」我輕聲說。

  「白叟?」姬輿不明所以地看我。

  我解釋道:「輿可知修文王時豐渠的散父?便是他。」

  姬輿頓時一臉吃驚,不可置信地看向那渠邊上的兩人,我拉過他的手,向亥和白叟走去。

  亥將白叟放下,扶他坐在一個大土墩上。

  「白叟別來無恙。」我行禮道。

  「吾子許久不見。」白叟和藹地笑,雙眼卻只看著姬輿。

  「輿見過白叟。」姬輿順著我的稱呼,向他一揖。

  白叟捋須點頭,說:「皆言舟人丁又從外頭帶來了人來,可是吾子?」

  姬輿道:「正是。」

  白叟仍看著他,目光矍鑠。好一會,只聽他緩聲道:「不知吾子與伯邑考可有淵源?」

  姬輿一怔,隨即鄭重答道:「乃其孫也。」

  白叟了然頷首:「果然同叟所想。」

  姬輿訝然。

  白叟呵呵地笑起來:「吾子莫怪,你與你祖父長相甚似,叟方才一眼就認出來了。」

  姬輿沒有說話,雙目炯炯地看著白叟。

  我驚訝地問:「白叟見過他?」

  白叟笑笑,臉上的褶皺愈加深刻:「賢子伯邑考,當時周人誰未見過。」說著,他轉向正在一旁不住打量著我們的亥,道:「為父遇著了故邑之人,欲相談一番,孺子便自己去查看溝渠吧。」

  亥點頭:「諾。」他看向我,臉上微微泛起紅潮,猶豫地問:「姮,可與我同往?」

  我愣住。

  瞥向身旁,姬輿看著亥,表情莫測。

  我搖頭,微笑道:「亥,我留在此處。」

  亥的臉似乎更紅了些,看看我們,略一頷首,轉身沿著水渠離開了。

  白叟指指一旁的田壟,讓我們也坐下。他仔細地看著姬輿,說:「叟閉塞,從未聞伯邑考有子。」

  姬輿答道:「祖父薨時,吾父尚未出世。」

  白叟點頭,摸摸鬍鬚,歎道:「伯邑考多年無子,時人皆以為憾,如今到底是了卻了。」

  姬輿注視著他:「白叟方才說,我與祖父甚似?」

  白叟笑了笑:「然。你這眉眼面廓都像極了他,只是,」他的眼睛將姬輿上下地掃:「這神態卻又不太像,許是你高大些。」白叟望向遠方,似在回憶:「無論典籍射禦還是占卜祭祀,伯邑考樣樣通曉,又儀錶無雙,為人謙和,時人都說他是天降的賢人。」

  姬輿默然,片刻,道:「祖父英勇無匹,輿自幼耳聞。「

  「英勇?」白叟輕輕地笑了起來:「伯邑考之勇,世之拔萃。當年我未滿十四而研得開渠之法,眾人皆言我中了惡,忤逆鬼神。伯邑考卻信我,力排眾議,將我薦去修渠。而國君被天子囚于羑裡,眾人都說天子動怒,求釋必遭大難,掌蔔也說此事凶極,伯邑考卻依舊無畏,逕自去了朝歌……」他看著姬輿:「說他英勇,不如說他執著,認准了理便無所顧忌。」

  姬輿面色沉靜,雙眼望著前方,沒有再說話。

  未幾,桑林邊上傳來一陣窸窣聲,亥回來了。

  「父親,」他滿頭大汗,瞅瞅我和姬輿,對白叟說:「看完了。」

  白叟頷首,笑呵呵地轉頭,對我們說:「叟還須與孺子往別處查看,後會有期。」

  姬輿同我起身,與他作別。

  亥蹲下,將白叟背起,兩人沿著田間小道,慢慢離開了。

  傍晚,太陽在西天變成了金橘色。

  我坐在水邊的大石上洗衣服,姬輿在一旁看著,默默地不出聲。

  手中的杵搗在衣服上,水花低低地濺開,透著燦燦的亮光。剛才說要洗衣服的時候,姬輿像是有些不自在,跟我說他的衣服他來洗。結果,他拿杵猛力地搗下去,沒幾下,裳上已經濺滿了水。我笑起來,他看看我,一臉尷尬,只好待在一邊。

  我的功夫不差,洗過許多天的衣服,這活做得有模有樣了,至少知道怎樣比較省力,怎樣不會打濕裳裾。

  沒多長時間,衣服都洗好了,我拿起來想擰水,忽然,一隻手伸過來把我拉開。

  「我來。」姬輿說。

  他走到我的位置上,將衣服拿起。水嘩嘩地落下,稍頃,一件件半幹的衣服被放到了籃子裡。

  收拾完畢,兩人的腳都是濕濕的。姬輿牽著我上岸,在水邊的細沙灘上坐下。青草伸著鐵絲一般的莖,密密的往沙灘上蔓延,墊在身下,軟軟的。

  姬輿微眯著眼睛,往落日處望了一會,平躺在草上,靜靜地看著天空,將一根細長的草葉在手中把玩。

  晚風徐徐拂過,一陣愜意,我看看姬輿,也躺下。

  天幕寬廣地鋪在頭頂,視野中滿是望不見底的深藍。雲很少,一絲絲地舒展開來,漸漸被西方的暉光染作金黃。

  看了許久,我輕聲喚道:「輿。」

  「嗯?」姬輿看向我。

  我想了想,對他說:「白叟年事已高,對世事自有見解,今日所言,或有不入耳之處,卻並無詆毀先人之意。」

  姬輿面上一愣:「姮何出此言?」

  我訝然,疑惑地看著他:「我見你似是不喜……」

  姬輿笑了起來,他臂肘撐在地上,側身看著我,目光柔和:「我未怪他,只是想起了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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