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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八


  辰卻神色自若,轉頭對我說:「這是亥。」又對亥指著我說:「亥,這是姮。」

  原來他就是那修伏裡水渠的人,我對他一禮。

  亥略一頷首,迅速地低下頭去,繼續在地上畫。

  「亥,」辰用周語問:「白叟可在室中?」

  「在。」亥簡潔地答道,沒有抬頭。

  辰帶著我朝屋子走去。行了幾步,我回頭,亥仍蹲在那裡,一動不動,雙眼盯著地面,像是還要畫上很久。

  「勿在意。」辰看著我,開口道:「亥自幼便是這般,與白叟住一處,總想著學問,不愛理睬人,卻總是臉紅,尤其是見到女子。」

  「哦?」我好奇地說,這人倒是有趣。

  辰笑了笑:「亥至今見到丹還說不出整話。」停頓片刻,他補充道:「他甚不喜我。」

  「為何?」我問。

  辰黧黑的臉上掛著得意的笑容:「他看中的女子全都愛我。」

  我無語。

  辰帶我走到白叟的屋外,語氣恭敬地往裡面喚了一聲,過了會,我聽到有個蒼老的聲音應了。

  「入內。」辰說,領我進去。

  沿著幾級低矮的土階下到穴室中,只見光線從屋頂的幾個小窟窿中透下,昏暗無比。一個瘦瘦的老者坐在正中席上,面容清臒,鬚髮銀白而稀疏。

  「白叟。」辰行禮道。

  「是辰啊。」白叟笑著招呼道:「來坐。」一口周語說得地道。

  辰謝過,又說:「辰攜落河女子來見白叟。」

  白叟看向我,微笑:「可是這位?」

  我上前行禮:「姮特來拜謝白叟救命之恩。」

  白叟呵呵地笑起來:「叟不過略施看護,何恩之有?不謝不謝!」說著,要我們在旁邊坐下歇息。

  辰仰頭看看屋頂,皺眉說:「屋頂又透了,須得再修繕一番。」

  白叟說:「此屋居住日久,易漏也無怪。叟以為這正好採光,不忙修繕,待落雨時節再補不遲。」

  辰點頭。

  「若說要緊,」白叟看著辰,咧嘴笑了笑:「叟那水缸倒是空了。」

  辰一愣,馬上應諾起身,乖乖地去牆角擔水桶。

  室中剩下我和白叟兩人。

  他看看我,笑容可掬,不慌不忙地說:「吾子是杞人?」

  我點頭,道:「然也。」

  白叟感歎地說:「當年我離開牧時,杞早已失國,不想如今竟在此見到大禹後人。」

  大禹後人?我想了想,問:「辰說白叟一眼便知我是貴族?」

  白叟注視著我,微笑:「吾子衣裳雖簡樸,卻是上等做工。且,鬼方鳳形佩,若非貴族,又怎能收於袖中?」

  我驚訝地望著他:「白叟識得那鳳形佩?」

  「怎會不識?」白叟笑著說:「叟那時是牧的守藏史。」

  守藏史?我惑然。

  「吾子可否容我再看那佩?」白叟說。

  我頷首,從袖中取出口袋,掏出鳳形佩遞給他。

  白叟把絹布展開,看著斷作兩半的玉珮,良久,他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此佩還有一龍形佩相合,當年,藏庫寶物何止千萬,天子卻甚愛此雙佩,叟每日必親自查看。」白叟似乎沉入了回憶,語調平靜:「後來,天子討伐東夷,大勝而歸,卻耗盡了力氣,周人也終於打來了。宮中和城中到處人心惶惶,天邊突然冒出了濃煙,黑得蔽去了日頭,所有人都說那是天邑商的大火,周人攻入了天邑商……」他的聲音漸漸低下去,黯淡的光線下,看不清表情。

  四周一陣沉默,我看著白叟,小心地說:「聽白叟口音,周語甚為流利。」

  白叟抬眼看我,浮起一絲苦笑:「我乃周人。」

  我點頭,卻再也壓制不住心中叫囂的衝動。

  「散父?」這兩個字終於脫口而出,話音輕飄飄的,卻足以讓室中的人聽清。

  白叟猛地盯向我,一臉異色。

  我與他對視著,心惴惴地跳。

  好一會,白叟的表情漸漸緩下,渾濁的目光回復平和。他看著我,低低地說:「皆過往矣。」

  果然!我禁不住心上的狂喜,笑意盈盈。

  「既為周人,白叟為何離開?」我繼續問。

  白叟面色無波,垂目看著鳳形佩,停了一會,道:「吾婦是商人,不願為周所俘,我就同她攜兒女逃離了牧。」

  原來如此。我還想說下去,跟他談杞國開渠的事,白叟卻好像不願再繼續了,只將雙眼定在鳳形佩上。

  不久,辰進來,說他把水缸盛滿了。白叟又滿面笑容,連聲說甚好。

  又寒暄了一會,大約是發覺白叟精神不太好,辰提出告辭。白叟沒有挽留,將鳳形佩還我,送我們出了門。

  「白叟來伏裡時只有他一人,家婦兒女都在路上逝去了。」路上,我向辰打聽白叟的事,他如是說。

  「逝去了?」我停住腳步,驚詫地說。

  辰看我一眼:「我祖父曾說,白叟來時,渾身邋遢不堪,每日思念故人,淚流不止。裡中的人都知曉此事,從不在他面前提起,他也未再娶婦。」

  「那,亥呢?」我問。辰說他跟白叟住一處,他又會是什麼人?

  辰說:「亥是鄉人從外面撿來的,白叟將他收養,並非親生。」

  問題都答清了,我卻愕然怔住。

  剛才那些話題正正戳到了白叟的痛處,怪不得他沒跟我談下去……

  黃昏之後,天色漸漸擦黑,太陽在大山那邊留下的最後一抹橘紅也漸漸沒去。

  伏裡暮色中,蟬鳴依舊響亮,空氣中飄蕩著淡淡的炊煙味道。我獨自坐在辰田裡的草垛下,手裡攥著鳳形佩,腦中仍想著白叟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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