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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九


  在那小屋裡,當白叟親口承認他就是散父的時候,我興奮了好一陣,覺得觪為之辛苦操勞的事終於能解決了。

  可現在細想,我卻一點把握也沒有。

  若沒有辰後來的補充,我根本無從知道白叟的痛苦經歷。他被帝辛召去牧之後發生過什麼事,恐怕除了他,沒人會知道。不過,他至今仍稱帝辛「天子」、稱朝歌「牧」、稱殷「天邑商」,言談間不掩敬意;而他雖是周人,卻因為周人的攻伐失去了妻兒,從辰的描述上看,白叟對此痛苦頗深……若用感情來勸,實在沒什麼勝算。

  當然,提到過去的時候,白叟的態度很是淡然,但與此同時,似乎名利寵辱於他而言也已經無所謂了。並且,白叟年紀已經七十有餘,要說服他跟我出去,想想都覺得艱難無比……

  我惆悵不已,長長地歎了口氣,悶悶地躺倒在禾草中。

  「姮!」忽然,隔著草垛,我聽到丹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

  我坐起來,答應了一聲。沒多久,丹的身影出現在草垛旁,光線微弱,只見她四處張望。

  「丹。」我喚了一聲,丹轉頭看到我,走了過來。

  我往旁邊讓了讓,她也在禾草上坐下。

  「你一人在此作甚?」她問。

  我繼續躺下,說:「閑坐罷了。」看看她,問:「辰呢?」

  丹從垛中抽出一根禾草,細細地掰開,道:「他母親說要同他商量些事,讓我出來了。」

  「哦。」我說,沒有再開口,將手中的鳳形佩慢慢翻轉把玩。月亮缺著口,在薄雲中露出臉來,清淺的銀輝中,鳳形佩在指間泛著皎潔的光華。現在看著,它雖然已經斷開,卻仍然美麗。

  丹「咦」了一聲,湊過來看著鳳形佩,說:「這斷佩在月光下倒是好看。」

  我淡淡一笑,沒有說話。

  「損毀了你也帶在身上,這般不舍,可是緊要的人所贈?」停了一會,她問。

  我怔了怔,浮起一絲苦笑:「差不多。」

  「哦?」她的聲音帶著一絲興奮,想了想,道:「你已及笄許嫁,我猜那人就是你夫婿,可對?」

  手微微僵住。

  「不是。」我望著上方的明月,輕聲說。

  「不是?」丹的語氣明顯有些失望。

  這時,遠處飄來一陣樂音,我和丹俱是頓住,仔細聽,像是笛子。

  「是辰在吹篪。」丹說。

  「辰?」我訝然,向辰的家望去,視線被一個個草垛擋著了,黑黝黝的什麼也看不到。

  我看向丹,說:「想來他母親的話說完了,你不過去?」

  丹仍然靠在草垛上,手裡絞著禾莖:「他吹篪不喜有人在旁。」

  「哦。」我應道,不再說話。

  凝神傾聽,辰的技巧雖不算高,氣卻很足,旋律吹得有模有樣,別有一番拙樸。只是,那篪聲綿長緩慢,我總覺得那悠揚之中有些鬱鬱。

  誰也沒有出聲,晚風悠悠地拂在臉上,一陣舒適的沁涼。

  「姮。」許久,丹輕輕地開口道。

  「嗯?」

  她稍稍轉過身來,對著我:「你夫婿是什麼樣的人?」

  我愣住。

  夜幕中星光滿天,一個昂藏的身影似遠似近,唯有明亮的雙眸清晰地出現在腦海之中。

  「好好等我。」恍然間,像是有低低地話音在耳邊縈繞。

  我注視著穹空:「他為人率性,不愛說話,卻總會為我著想,是個極好的人。」

  「極好的人?」丹似在咀嚼我的話,稍頃,她肯定地點頭:「姮覺得他好,定是很歡喜他。」

  我笑了笑。

  丹像是心情大好,從垛上滿滿地抱下一堆禾草,躺倒在上面,聲音愜意:「姮勿憂,伏裡雖小,你安心住上幾日,說不定你夫婿會來接你。」

  我詫然,疑惑地看她:「你怎知?」

  「我想的。」丹說。

  我一訕。

  「你勿不信,」丹認真地說:「我幼時貪玩,曾追逐著雀鳥進了大山之中走不出來。那時,我雖又餓又冷,卻知道辰一定會來找我,絲毫不著急,便爬到大樹上等他,等了兩日,他果然來救了我出去。」

  我聽了,淡淡一笑。

  「辰倒是個能人。」我岔話道。

  「那自然,」丹得意地說,坐起來,打開了話匣:「辰與我自幼相熟,他七歲已隨長輩進山捕獵,農務力役,樣樣都行,人人都誇他是伏裡最能幹的男子。」

  我看著她興奮的樣子,狡黠地笑道:「辰這樣好,丹定是很歡喜他了?」

  丹一愣,點點頭,說:「歡喜。」

  這下輪到我愣住,本想拿她之前的話來揶揄她,不料她竟大方地承認了。我笑起來,看著她頭上的總角,好奇地問:「你二人還未定親?」

  「早定了。」丹說:「如今單等我十五及笄。」

  「哦。」我說。看她身量挺高,原來還沒到十五。

  「只是,」她的聲音弱了下來:「辰從不與我提起此事」

  「那又何妨?」我說:「辰又不厭你,既已定下,還有何改?」

  「你不知道,」丹歎了口氣,聲音微窘:「辰如今與我在一起時仍盡是玩鬧,與幼時別無兩樣。裡中女子中意他的頗多,她們每每尋來,辰也總是笑臉對人……姮,」她轉向我,迷惑地問:「你夫婿可會這般?」

  我訝然。

  看著丹,沒想到她也有這樣細膩的心思。

  「丹,」我沒有答她的問題,過了一會,說:「辰與你處慣了,突然要改也是不易。且,他也要與眾人交遊,別人又並無惡意,難道他還能冷著臉?辰對婚事心知肚明,又無排斥,你既知曉他為人,還當信任他才是。」

  「嗯……」丹應道,話音仍有些悶。片刻,只聽她又「哼「一聲,說:「罷了,我便日日守著他到成婚,看誰敢搶。」

  我啞然,輕笑起來。

  當我又開始思索白叟的事的時候,我突然想到了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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