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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二


  「是母親的意思?」我問。

  觪搖頭,道:「母親與君父毫不知情,此事乃為兄一人做下。因此,」他狡黠地看著我:「姮見了他二人,若問起緣由,你只說不知,一切由為兄來答。」

  我點了點頭。心中仍有不解,我小聲問道:「阿兄為何如此?」

  觪瞥瞥我,說:「你前些日子不是來了書?」

  我頷首。

  他唇角勾勾,一臉崇高地說:「我看那用辭拘謹,如文書般毫無生氣,便知姮定是受了委屈,阿兄不忍你淒苦,就遣使去將你接回。」

  §卷三 兄長

  「阿兄……」我定定地望著觪,鼻頭突然一陣酸酸的,眼眶發澀。月余來,宗周的生活波瀾不斷,哀喜攙雜。自己猶如一片浮萍,在王宮的漩渦中奮力掙扎,雖然終是無事,抑鬱和無助卻始終如影隨行。沒想到,千里之外,竟還有觪在關心著我……

  感激已經無法用言語描述,我在袖下攥著他修長的手指,緊緊不放。

  觪斜睨著我不說話,面上仍沉靜無波,卻掩不住眼中愈發明顯的得意。此時,他的形象如同救世天神般光輝,映在眼中,我只覺心間暖暖的,安全感從未如現在般強烈。

  「稚子。」他聲音中帶著好笑,轉過頭去。

  臨近日落之時,車馬一行終於駛入了雍丘城中。

  觪對王姒的使者說母親尚在病中,無法立即見客,且眾人長途跋涉也需要休息,明日再安排探病,將他送入了賓館。

  按禮數,回宮該先見父親。

  我猶疑地問:「可要即刻見君父?」觪擅作主張欺瞞王姒,父親得知不曉得會如何反應。

  觪笑著說:「不必,君父三日前已往魯國,須半月才回。」

  我恍然大悟,怪不得他敢這麼做。

  ***

  兩人穿過長長的廡廊,走到母親的宮中。世婦說母親已入房中歇息,忙入內通報,沒多久,便看到母親急步地從堂後走了出來。

  「姮?」她見到我,滿面驚詫。

  一段日子沒見,母親的身形似乎更瘦了一些,目光卻依舊明亮有神。

  「母親。」我上前行下一禮。病重的憂慮解除後,見到她,心中卻換上了另一番滋味,只覺再不復過去那種單純的喜悅,摻雜了些無以言語的複雜。

  她伸手將我扶起,左看又看,臉上滿是疑惑:「如何突然回來了?」

  觪在一旁微笑:「母親月初時曾歎姮不在身邊,甚感寂寞,觪記在心中,特遣使將姮接回。」

  母親眉頭皺起:「為何不與我相商。」

  觪溫文地回答:「觪見母親近來氣色不佳,欲驚喜一番,故而未告知母親。」

  「大膽!」母親勃然變色,急聲斥責道:「姮留在宗周乃太后之意,爾怎敢輕易拂逆?!」

  心颼颼地發涼,我望著母親不語。

  「並非輕易為之,」觪訕笑道:「母親,致書之中,觪言道母親病重。」

  母親面上一白,看著觪,表情驚疑不定。

  「太后體恤,非但未加阻攔,還遣使探望。」觪鎮定無比,看了看我,語氣和順:「母親,姮一片孝心,得信後即日啟程,千里迢迢趕回來。而今母親見到她,卻只問因由,莫非不喜?」

  母親怔了怔,看向我。

  我仍舊默然注視著她。

  她神色稍稍緩下,露出微笑,將我拉過去:「怎會不喜,母親一時驚訝,卻冷落了姮。」說著,她的手輕輕扶上我的臉頰,柔聲道:「奔波數日,吾女想必甚是勞累。」

  那指頭冰冷。

  我抿抿唇角:「確有些累了。」

  母親莞爾,命人上膳,自己攜我在榻上坐下,問了一番路上的衣食住行之後,話題一轉,又問起我在宗周的生活。其中,她特別關心王姒待我如何,周王待我如何,見過幾次,細節怎樣之類的事。

  我平靜地回答,輕描淡寫,只說都好,與別的貴女差不多對待。

  「如此……」母親看著我,目光困惑,若有所思。

  我不想再說,轉過頭去,欣賞旁邊一隻嶄新的漆案。過了會,寺人呈上膳食,我又起身離榻,自然地坐到席上和觪一道用餐。

  飯後,觪問我,臨走前跟我說的那些宗周名勝,我去了多少。

  不等我回答,只聽母親在上首笑道:「王姒何等重禮,豈會放任姮隨意走動。想來姮每日也只留在宮中,所見者不過太后與摯任幾人。」

  「摯任?」觪想了想,問道:「可是頡伯生母?」

  母親頷首,微微一笑,道:「然也。她乃摯國公女,與我自幼相識。昔摯伯年邁,而摯國微小,恐其子繼位無所倚恃,便將摯任獻于先王。」

  我愣了愣,想起那日摯任和我的談話。怪不得她會幫著王姒,歷經百餘年,太任一系的勢力早已式微,她一個小小的方國獻女,要想穩住地位,投靠王姒無疑是最有效的;也怪不得她篤定母親會為觪送我入宮,有了親身經歷,自然會敏感一些。

  而且,我看看母親,摯任似乎也並未說錯。她這番話的目的,難道僅僅是為了介紹摯任?

  「懦夫。」觪淡淡地說。

  母親一訝。

  我望向觪,只見他臉上依舊溫和,眼裡卻一絲笑意也沒有,緩緩開口:「摯任不過庶妃,即便誕下王子也是位卑之人,若非依附太后,豈有今日之尊?摯國自太任以降,愈發碌碌,為國君者,不思精勵自強,卻圖這等姻親之利,何其愚蠢。」

  母親面色發沉,盯著觪,眸光犀利。

  觪正襟危坐,巋然不動。

  剛才的語聲輕鬆得像在聊天,話音落下,氣氛卻微微凝住。堂上一片寂靜,三人誰也不說話。

  沒想到觪竟這樣乾脆地拒絕了……我的心撲撲直跳。

  「夫人,該用藥了。」沒多久,一名世婦端著陶盂,走上堂來。

  母親這才回復些常色,過了一會,從觪身上收回目光,將身體倚在幾上。

  世婦將陶盂放在案上,慢慢地攪動小勺,散去熱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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