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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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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高臺 陳媯容色微僵,掃了母親一眼,目光中流露出掩不住的怨恨,隨而垂目,聲音平板地答道:「勞夫人牽掛,嫁妝正依禮備下。」 母親微笑點頭,慢慢地說:「虢乃大周同宗,最重儀禮,明日便讓姝到公宮中受教吧。」 陳媯面無表情,道:「諾。」 我了然,姝原來是要嫁到虢國。 對於虢國我並不陌生。武王滅商後,將文王的兩個弟弟虢仲和虢叔分別封與王畿東西兩側,屏衛周室。西方的虢國是公級大國,國君稱虢城公;東方的虢國是子級小國,國君稱虢子。杞國與東方虢國有姻親,我還小的時候,一個庶室姐姐婉嫁給了當時的太子,幾年前,老國君薨逝,太子繼位,婉便做了虢子夫人。不知道姝是要嫁去東虢國還是西虢國,嫁的人是誰? 宴後,母親留下和父親議事,我獨自回宮。梳洗的時候,我和丘說起這事,她一臉驚詫:「君主竟不知道?」 「知道什麼?」我問。 「君主姝的婚事早已傳開了。」丘一邊幫我卸下服飾,一邊說:「虢子夫人上月新喪,杞國需媵去一女補上,國君便選定了君主姝。」 「虢子夫人?」我大吃一驚,「婉?」 「然也。」丘她輕輕歎了口氣,惋惜道:「當年君主婉出嫁之時,何其豐潤美麗,卻這般薄命,當上夫人幾年不到,竟薨了,真乃天數無常。」 不對啊,我問:「為何不見服喪?」 丘奇怪的說:「君主哪裡話,女子嫁走,便歸入夫家宗系,除非出婦,其生老病死,母家再不去管。君主婉既薨,喪葬之事皆由虢國操持,國君派使者前往弔唁也就罷了,豈有在杞國服喪之理?」 我默然。 女兒一成婚,從此便不再是自家人,連去世也輪不到這邊服喪。我近來很少和外面接觸,竟一點也沒聽說,難怪不知道。 又想到姝,不禁為之一歎。 姝從小驕傲,婚姻方面更是不肯將就。她美名在外,十三歲的時候,媒人就盈門而至,可她眼光太高,非國君公卿一概看不上,最後選定的幾位還是陳媯苦口婆心地勸才應下的。我知道她對自己婚姻的期望很大,以她的驕傲和志向決不是給誰做媵女的,像周王和姬輿這樣年輕高位的人才是她的目標。 如今,父親一句話就將她的夢想擊碎,心裡一定很不好受的。 想起姝這些日子看我的目光,難怪她對我將去鎬京的事那麼在意。 「夫人早就說過君主姝將來是要做媵女的,如今觀之,果不其然!」丘一臉佩服地說。 我不說話,心裡總覺得不太舒服。 為婉悲傷嗎?老實說,我和她見面的次數屈指可數,模樣都快記不清了,這個異母姐姐過身,難過多少總會有,但要我哭的話卻是哭不出來的。 同情姝嗎?也不見得。我們從小關係不對付,和她之間沒什麼感情可言,她也不需要我的同情。 但是,這麼分析完了,心中卻依然沒有得到開解,為什麼呢? *** 觪結婚了,離我動身去王畿的日子也沒幾天了。 我怕自己在室內窩得太久,身體懶散,到時應付不了旅途的勞頓。於是趁著這段日子天氣晴好,每天早起,從宮苑的一頭走到另一頭,然後登上苑中的高臺,作為晨練。 這個時候天剛剛亮,苑中還沒有什麼人來,有些荒野情趣。初春的薄雪已漸漸消融,萬物復蘇,草木已經抽出了嫩嫩的幼芽,帶著晨霧的露珠,清新怡人。 高臺上仍有些積雪,並不厚,踏上去,留下一隻只黑黑的腳印。 從臺上眺望,宮殿民居、樹林原野幾乎都已恢復了本來的顏色,一片生機勃勃,城牆上,雙闕的頂上仍然留著些雪,像兩個白頭老翁。 我深深地吸氣,賞著這晨景,劃拉劃拉手腳,做起了體操。 正動間,我突然聽到身後有細微的腳步聲,回頭看去,嚇一大跳! 只見一個黃衣女子正站在身後,竟是姝。 我捂著胸口瞪著她,餘悸未平,這人難道是鬼不成,怎麼走路沒聲? 姝見我滿臉驚色,唇邊浮起一絲輕笑,慢慢地踱到我身邊,道:「嚇著姮了?姊姊見姮比劃得起勁,便未出聲。」 我的心跳慢慢平靜了一些,瞥她一眼,道:「姊姊也早起來登臺觀景? 姝望望遠處,道:「觀景?非也。」她回頭看我,微笑著說:「姊姊特為姮而來。過兩日姮便動身,再回來怕就見不著姊姊了,有些話想與姮說清楚。聽寺人說姮這幾日清晨都會至此,我便尋來,果然見著了姮。」 我疑惑地看著她:「姊姊有何言語要說與姮?」 姝仍是面帶微笑,眼中卻一片沉寂。她看著我的臉,許久,輕聲歎道:「姮真是越來越美了呢,瞧這白膚紅唇,竟不似人間之物。」說著,手緩緩抬起,往我頰邊伸來。 纖纖指尖上,指甲光潤利長,我將臉微微躲過,道:「姊姊謬贊。」 姝不以為意地一笑,收回手,轉而執起我裳上的鳳形佩,看了看,道:「這許多年了,姮還將它戴著?想來姮是中意非常。」 我被她的舉止弄得不自在,道:「姮不過愛惜隨身之物。」 姝卻不理我,雙眼仍盯著鳳形佩,繼續說道:「記得當年,此佩還是我先看中的,正向苦苦君父討要,你母親來了,說你生辰將近,正準備禮物,三言兩語就將此佩要了去……」她停了停,幽幽地說:「那時,我為這事整整哭了兩日,母親卻無法,說誰讓你是正室的女兒。後來父親將一琉璃項鍊補送與我,我面上高興,心裡卻歡喜不起來,總覺得這是你不要才給了我的。我那時可真委屈極了,」姝抬起眼,直直看向我,道:「我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論身分,我與你同為公女;論年紀,我長於你;論容色,自小誰不誇我美貌?你卻處處壓著我。從小便是這樣,無論什麼東西,你總能得到最好的,憑什麼?莫非就憑你有個正室的母親?」 我一驚,姝竟然把話說得如此直白,將多年的微妙挑了個透。 定定神,我不卑不亢地回道:「姊姊此言差矣,姮從未想與姐姐爭搶何物。」 姝輕嗤一聲:「是嗎?」她放下玉珮,盯著我的眼睛,慢慢地說:「我後來也覺得此事已是定數,多怨無益,便一心想著將來嫁離此地,當個國君重臣的夫人,也無愧此生矣。可正當擇婿之時,你卻出來,使得那些求親之人相繼散去。」說到這裡,她吸一口氣,緩緩吐出,道:「無妨,反正那些人我看不上,走了也無甚可惜。我又等,好容易見著了天子和虎臣輿那般出色男子,誰想……姮,你為何總與我過不去?」姝漸漸向我靠近,眼中閃著意味不明的光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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