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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


  母親笑笑:「姮又糊塗,來年你及笄嫁了晉侯,還如何來見母親?」

  提到這事,我心中一陣黯然,沉默不語,幾日來那些紛亂的情緒再次湧上心頭。

  過了好一會,我艱澀地開口,道:「母親可還記得幾年前娡出嫁時,姮對母親說的話?」

  母親想想,說:「不記得了,姮當時說了什麼?」

  我望著她的眼睛,道:「姮當時說,姮將來哪也不嫁,陪你可好。」

  母親失笑道:「吾女果然聰穎,兒時言語,姮竟也記得這般牢固。」

  我輕輕說道:「母親,姮如今將此話再問一遍,母親可還會答應?」

  「嗯?」母親笑意緩住,訝異地看著我,說:「姮此話何意?」

  我自嘲一哂,低低地說:「姮只是想若將來永遠像現在這樣和母親在一起該多好……」

  母親卻笑了起來,她寵溺地摟著我,柔聲道:「姮這說的什麼話。凡為女子,一生惟夫君與共,豈有不嫁之理?姮不可再胡言亂語。」

  我把頭埋在母親懷中,一語不發。

  ***

  正月,夏曆的歲首又至。

  周朝沒有春節,不過每年年終的時候,會大舉祭祀宴飲。進入新年,下個月就是觪的大婚,宮裡上上下下無不如火如荼地忙碌起來。

  月中,王姒的使者從鎬京而至,帶來了新年和觪的賀禮,同時還有一道周王的詔命——周曆五月,夏曆三月,王姒四十壽辰,周王特詔父親將我送入鎬京向王姒祝壽。

  這件事在宮中掀起軒然大波,所有都人大吃一驚,誰也沒想到王姒竟對我一個小丫頭念念不忘,竟特地詔我去王畿見她。

  父親自然樂意得很,特別囑咐丘等一干侍婢宮人,我前些日子生了病,這段時間務必好好伺候;母親聽到消息的時候,面露詫異之色,向我細細問起在成周與王姒相處的經過,目中若有所思,隨後,她恢復常態,淡笑著說,王姒乃天下至尊之人,吾女能得她喜愛,自是甚好;觪則是一臉失望,說老天不公,為何姮可以去宗周逍遙而為兄卻得留在杞國完禮?不過,牢騷歸牢騷,抱怨一陣後,他開始如數家珍地跟我說鎬京哪裡漂亮,哪裡好玩,整個一旅遊指南。

  宮裡宮外的人們議論紛紛,說來奇怪,女人們聽到這件事,竟然如出一轍地認為王姒將我一個未嫁女子召去,少不了是要為我選婿。

  據說身邊有未嫁女兒的貴婦們對此事尤其敏感,蜚短流長,說什麼的都有。別人我不知道,最近幾次與陳媯相遇,氣氛都是僵僵的。她不說話還好,一對我開口,必然是陰陽怪氣,寒得我一身雞皮。

  我哭笑不得。王姒跟我不過見了幾面,又不是什麼近親,幹嘛要對我這麼熱情?用腳趾頭想都覺得荒謬。

  可是無論我怎麼表示,這種想法仍然普及得很,連丘也不例外。

  丘好奇地問我:「君主,吾觀天子器宇不凡,王姒既為天子生母,當是極端莊美貌了?」

  我點頭說:「那是自然。」

  丘面露憧憬之色,歎道:「到底是貴人!得王姒關照,君主必能嫁得天下首屈一指的佳婿!」

  我無語。

  而令我尤其沒想到的是,姝居然也上心起來。

  過去,無論我出怎樣的風頭,姝都是高昂著頭,唇邊掛著嘲諷的微笑,一臉的不以為然。可如今,她每每見到我,臉就倐地陰下來,傲慢之色不再,雙眼微微眯起,直直地盯著我,目光複雜,冷芒乍現。

  我鬱悶,不就是去趟鎬京,至於嗎?

  ***

  好在這場八卦作為人們飯後的談資並未持續幾天,不知不覺,月末臨近,觪的婚事已經準備就緒了。

  下旬剛至,觪整裝,領著儀仗車架,在早春依舊冷冽的寒風中,前往齊國迎娶齊央。

  東向的周道尚未修成,冰雪又仍未消解,觪要在河南和山東之間往返,路途艱難可想而知。

  直到二月下旬,婚禮之日前三天,觪的車隊才風塵僕僕地再次出現在雍丘城外。

  太子娶婦的事早已在杞國上下傳開,回國這日,雍丘盛況空前,國人空巷而出,把城門到宮門之間的大路擠得滿滿的,不少人還跑到邊境去迎接。

  當日,齊央在一處別館安置下,三日後,在禹宮舉行婚禮,在太子宮中合巹洞房。

  期間,沒我這個小姑什麼事,直到新婦謁見舅姑後,在與公室成員見面的宴上,我才見到了已經成為我嫂嫂的齊央。

  觪和齊央兩人皆是玄衣纁裳,端坐下首。

  兩年不見,齊央看著變了許多。身量明顯的長高了不少,總角也已變為高髻,臉上施著淡淡的脂粉,粉頰嫣紅,雙眼顧盼生輝;舉止斯文,進退間有規有矩,竟不再是我印象中的稚氣的小女孩,儼然成為一名貴族少婦了。

  看來她的婚前學習下了不少苦功,若不是那雙極具特色的單眼皮,我幾乎不敢相信這個人就是齊央。

  觪坐在她身旁,在一身禮服的襯托下,豐神如玉。

  齊央的眼神時不時地閃向他,目光中滿是掩不住的溫柔繾綣。觪卻正襟危坐,臉上平靜自若,目不斜視,時時保持著太子的威儀,即使看到我朝他使眼色也不過回以淡淡一笑。我覺得有些失望,原本還以為人逢喜事,今天的觪會也會神采飛揚呢。

  依禮,三個月後,新婦往宗廟中行過廟見之禮,夫婦二人才算完婚,因此,這次家宴並不正式見禮,只是由母親將一眾兄弟姐妹和庶母介紹給新婦認識。

  輪到我的時候,母親讓我上前,微笑著對齊央說:「此乃姮,太子親妹。」

  齊央看到我,眼睛微微一亮。

  我向她拜禮道:「拜見長嫂。」

  齊央道:「公女請起。」聲音依然清脆,語氣卻溫婉了許多。

  接著,姝等庶室弟妹也一一上前見禮,完畢後,鐘罄錚鳴,各人回座用膳。

  作為新婦,齊央自然而然地成為宴上的焦點。在眾人的關注下,她顯得有點緊張,配合著觪的優雅風度,小心翼翼地用餐,看著辛苦得不得了。一頓飯下來,我發現齊央並沒吃多少,不禁打心裡可憐她。

  膳後,眾人仍留在席上閒談。母親面含淺笑,狀似隨意地向陳媯問起姝的嫁妝準備得怎麼樣了。

  姝要出嫁了?我驚訝地朝她望去,卻見她臉色刷白,嘴唇緊抿,盯著眼前的食器,一言不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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