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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三


  他看到我,微微詫異,輕鎖的眉頭舒展開來,微笑道:「天寒地凍的,姮怎麼來了?」

  我懶懶地在他身旁坐下,也微笑,說:「姮多日未見阿兄,甚是想念,故而來探,順道觀賞庭中紅梅。」

  觪讓寺人把火爐移前過來,揶揄地看著我說:「哦?難道不是來此賞梅順道探望為兄?」

  我不好意思地一笑。

  觪問我:「母親身體可好?」

  我說:「母親身體安好,阿兄勿憂。」

  他頓了頓,說:「吾聞幾日前陳媯受寒得病,將君父請去,兩日不曾離開,可有此事?」

  我苦笑,觪也知道了啊,說:「確有此事。」

  觪又問:「之後君父可曾再去母親處?」

  我說:「那兩日後,君父仍每日前來探視。」

  觪欣慰地笑道:「君父到底還是關心母親。」

  我不語,母親可不這麼想,因為這幾天我又被迫彈琴救場了。

  閑閑地往觪的案上看去,一份份簡牘碼得整整齊齊地堆著,面上,一卷竹簡製作得頗為精細。我好奇地拿起,打開,只見上面密密麻麻地寫著些物品和數目,問觪:「這是何物?」

  觪往上面瞟了一眼,道:「此乃齊國送來的禮冊。」

  「哦。」我點點頭,往上面看去,讀了幾行,愣住,只見其中赫然寫著「……貝百朋,媵女二人,姪娣四人……」

  我轉頭問觪:「齊央竟有六女陪嫁?」

  觪一臉平靜:「然。」

  我突然沒了看下去的興致,悶悶地把簡書放回案上。

  齊央嫁來杞一個小國,就帶上了兩個媵妾,每個媵妾又有一姪一娣;晉國比杞大多了,我要是嫁過去,那……想起祭禮上站在我後面的那群宗女,一股寒氣竄上脊背。

  呆想了一會,我幽幽地開口:「阿兄,」

  「嗯?」

  「男子是否都歡喜眾婦盈室?」

  觪愣了一下,想想,回答道:「貴族一娶多婦乃既定之事,為兄並不覺好惡,不過想來大多是歡喜的。姮緣何問起?」

  雖然早有預料,但聽著還是覺得灰心,我黯然道:「無他,不過隨口問問。」

  觪看著我,若有所思,忽而了然一笑,道:「姮可是煩惱將來眾婦爭寵?」不等我回答,他拍拍我的肩頭,安慰道:「不必憂心,姮嫁往晉國,既是正室,又姿容無雙,何人可匹敵?燮父定然最愛你。」

  我聽了,自嘲地笑笑,問題根本不在這裡。

  「阿兄,」我望著觪:「阿兄若娶的是心愛之人,可會只與她一人廝守終老?」

  「唔?」觪訝然,「姮何來此問?」

  我急切地說:「阿兄只管說會是不會。」

  觪怪異地看了我一眼,答道:「自然不會。為兄若得與心愛之人成婚,必對她傾情相待,然,獨娶一人卻實不可為。婚姻之義,在於修異姓之好,上事宗廟,下繼後世,豈可為私情左右?」

  「是嗎……」我喃喃,喉頭像卡了東西,心中苦楚得難受。

  觪都這麼心安理得地否定,燮就更不用說了。

  我真傻,竟然還抱著一線希望,想著或許觪會說他願意,給自己一點信心。真傻!

  「姮?」觪吃驚地看著我:「臉色如何這般難看?可是病了?」說著,伸手往我額頭上探來。

  我把他的手輕輕拉下,無力地說:「姮無恙,只是覺得有些累。」

  「哦?」觪半信半疑,仍盯著我的臉:「還是傳醫師來看看的好,姮速速回宮歇息吧。」

  我點頭,起身告辭。

  走出宮室,仍是一派雪後美景,太陽越發大了些,照耀在雪上白花花的,竟覺得有些刺目。

  觪剛才的話仍在耳邊縈繞:「婚姻之義,在於修異姓之好,上事宗廟,下繼後世,豈可為私情左右?」

  我的頭有些暈,回到母親宮中,越發覺得身子沉重,一頭倒在榻上,昏昏睡去,人事不知。

  §卷二 娶婦

  不知過了多久,我的意識從黑暗中浮起,恢復了一些知覺,只聽耳邊傳來斷斷續續的人聲:

  「……君主體熱已褪,夫人也該歇歇……」

  「……無妨,再過會……」

  一隻手在我臉上來回摩挲,輕輕地,很舒服。

  我艱難地將眼睛撐開一道縫隙。

  朦朧中,眼前映著些綽約的人影。視線漸漸清晰起來,離我最近的一人,雲鬢素服,正是母親。

  我動動嘴唇,嗓子澀澀的,好不容易才擠出一點聲音:「母親……」

  「姮?!」她看到我醒來,又驚又喜,忙湊近前來,柔聲問我:「可覺身上哪處不適?」

  我搖搖頭,母親松了一口氣,舒心地笑了。

  她扶我起來,讓旁人遞來溫水。我嘴裡又幹又苦,於是咕咕地喝下,水裡加了蜂蜜,甜甜潤潤,我覺得好受了許多。

  母親看我喝得痛快,滿意地微笑,又讓人端來一隻盛著粥的小陶盂,道:「姮昨日從彀父宮中回來,竟發熱不止,睡了一天一夜,可覺得肚餓?再進些粥食如何?」

  「好。」我聲音沙啞地說。看著母親憔悴的臉,眼眶隱隱發黑,心中歉然,昨天她一定忙壞了。

  母親將粥用勺匕舀起,輕輕吹涼,一勺一勺地喂進我嘴裡。

  吃了一些,我吃不下了,母親使人將食器撤去,讓我休息,自己卻不走,仍然坐在我床邊,捂捂被子,又往我額頭探探溫度。

  我擔心她的身體,道:「母親,姮已大安,母親操勞許久,該歇息了。」

  母親溫和地笑笑,伸手摸摸我的頭髮,說:「母親不累,再坐會。」

  我將母親的手握住,貼在頰邊,那手豐潤依舊,軟軟的,卻微微發涼。我鼻頭酸酸的,母親身體羸弱,大病未愈,卻為我勞碌了整日整夜;她無條件地愛我、照顧我,而我卻總讓她操心。

  良久,我望向母親,低聲喟歎:「母親對姮真好……」

  母親莞爾,輕輕刮了一下我的鼻子:「姮又說稚子之言,母親身邊唯你一個女兒,不對你好,卻對誰好?」

  心中一陣暖流淌過,我將頭埋進母親的臂彎中,傻傻地笑。

  接著,卻聽母親輕聲歎道:「可惜再過得一年半載,姮就不要母親了。」

  「嗯?」我聽了,抬頭詫然道:「姮怎麼會不要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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