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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九


  此時,這位大人物就在天封城中,就在城主府中與人對弈。

  「啪。」

  黑子落下,拈黑的美鬢男子沐著落霞餘輝,從容不迫拈著棋子。在他身後,立著兩名著黑衣的中年男子,一左一右守護其身。細看,這男子額心飽滿,穿一品朝服,金冠束髮,這張臉,是一張極具男人成熟魅力的臉。

  此時,他嘴角噙了一分笑,笑如天邊淡月,暖意淡得讓人無法察覺。

  「王爺這一局恐怕並不樂觀,怎的兀自高興起來?」一個渾厚的嗓音響了起來,宛如秋風呼嘯著掃過落葉,他的語氣裡滿是怪異。

  「阿琅莫急,取一壺碧螺春來。」阿琅,阿琅,在天封城主府中,叫「琅」的難不成還有第二個,原來這一把渾厚男嗓的主人,竟是天封城主顧琅。

  都以為顧琅與攝政王泛泛之交,卻不想兩人相談甚歡,對弈黑白。如今,聽攝政王的口氣,與天封城主顧琅,竟是私交甚篤。

  顧琅狐疑挑眉,「你平素不是不愛喝茶,如今怎的有這雅興來品茶食?」話是這麼說,他還是起身,悉心吩咐左右取來新茶。城主府的下人們都手腳利落的主兒,沒多大的功夫,一壺熱氣騰騰的碧螺春就送了過來。

  濃郁的茶香彌漫在空氣中。

  攝政王抿唇,輕輕吸了一口氣,和聲笑道:「本王不愛喝茶,可待客之道,還是需要茶水。」

  他話音落下,空氣中似有一道尖銳的殺意似直直剮著頭皮,驀然間如颶風襲來,呼嘯而至。「有刺客,護駕護駕!」丫鬟小廝們哪經過這番陣仗,紛紛嚇的面無人色,一個個高聲尖叫著,驚慌失措。

  霎時間,好端端的後院,人仰馬翻,人群鳥獸散去。

  而攝政王和顧琅卻沒動,兀自拈子對局。

  顧琅身後一左一右的兩名中年護衛也沒動,兩人雙手抱拳,眼觀鼻、鼻觀心,兩張臉一樣枯黃木訥,似對周遭亂成一團的院子,無半點知覺。

  「今年新采的碧螺春,山泉烹煮,小友不妨來一杯嘗嘗。」攝政王笑了,那笑,也如清水徘徊月下窗,靜默而淺淡。

  就在這麼一瞬,庭院中驟然而至的殺意,如潮落一般紛紛褪去。

  不知從哪兒,忽然一步步,緩緩走出個身著綠衣的纖弱女影。

  她站在那兒,一動不動,仿佛融入了周遭的景色。如靜佇那廂的一棵樹,一塊石,沉默得幾乎讓人察覺不出這竟然站著一個人。然而,所有人都不會忽略她,因為她的眼,兀自如刀鋒一般,冷冷盯著攝政王與顧琅。

  「小友身手不錯,可是在本王的地盤上,小友也該知道刺殺是一件多愚蠢的事吧。」攝政王呵呵笑著。

  劉盈,原本的確抱著刺殺的心思來。

  她向來就是心思玲瓏的人,從徵兵,早就猜出一些不一般的事情。

  徵兵!徵兵!

  顧琅投靠了攝政王,攝政王是什麼樣的人,劉盈還是做過一些功課的。他雖然野心勃勃,卻絕不是不顧一切的人,他在天封就算征了兵,也未必能帶回到皇都。那麼他所征到的兵,必然要在天封發揮作用。

  攝政王有東夏最可怕的影殺,有這樣的一隊人馬,讓他處於無往不利的境地。

  攝政王也要在東夏製造出自己廉政愛民的形象。

  他不能自毀前途,所以……

  他徵兵不是為了打仗,而是準備直接在天封殺掉胡荼——為了避免胡荼在天封累計自己的勢力,於是他乾脆把壯年男子全部以徵兵的名號收攏起來!想清這一點,劉盈從頭到腳,倏地一片冰冷。

  人腦子一熱,往往激動之下會做出些什麼糊塗事兒。

  饒是劉盈這樣聰明的人,也忍不住激動地沖進了城主府。

  可是站在這兒,她忽然發現自己輸得徹底。

  到底是權傾天下的攝政王。

  她即便學到許多失傳已久的絕學,但是對攝政王而言——

  現在的自己無疑是一碰即碎的卵,在這裡,不僅是攝政王身後的影殺厲害,就連攝政王自己,都不是個吃軟飯的主兒。

  可明明是行跡敗露,攝政王似乎沒有動手殺掉自己的意思。

  眼前的攝政王,給人一種宛如山風過林的氣息,分明權傾朝野,卻讓人心裡一松,根本無法想像這樣一個風度儒雅的人,就是攝政王。

  這樣的人,容易讓人讓人放下心防。

  如今的劉盈,就是這樣。

  她忽地抬頭,一字一頓,平靜道:「王爺,您忍了胡荼近二十年,為何到這時候,反而忍他不得?」她猜測攝政王不動手,恐怕與胡荼有關。

  二十多年前,傳言先皇曾有個姐姐,在皇族最受寵愛,生得姿容無雙,文采了得。攝政王還是皇子的時候,誰的話都不聽,最愛膩在她身邊。若不是她嫁給了一個姓胡的窮書生,攝政王也不會心性大變,大好江山不至像如今。

  攝政王傾慕大長公主,因大長公主的下嫁,性情大變。

  他當年忍了,而後忍了,一直到如今,胡荼都長成了如今的陰霾少年,這一家何等安樂,即便胡荼是個喜歡胡鬧的人,可胡荼胡鬧不是一年兩年,為何偏偏在這時候,攝政王忍不得了?他為何要對胡荼出手?

  話音不大,如炸雷驚響在晴空。

  連一旁待著的顧琅,面色都變了變。

  這綠衣姑娘看似文秀單薄,說話竟毫不客氣,直直切入要害,血淋淋揭破一個真相,她到底多大的膽?攝政王不說話,一雙飽含世情的老眼,溫和地看著自己掌心綻著濃郁茶香的碧螺春,仿佛在嘲笑什麼,又似在悲憫什麼。

  劉盈經不住這沉默,繼續笑道:「王爺,劉盈不是瞎子,看得出您不想害他。倘若您真要害他,能動手的時候多得是。倘若您真的不顧念丁點兒的舊情,又豈會容我走到這,容我在這大放厥詞?」

  攝政王笑著抿了一口茶,王孫公卿素來喜歡這些茶,可他卻丁點兒也不願沾。那味道,縱是香溢一室,能紓疲倦,卻是用苦來襯出那絲淡香。

  與別個不同,人家嘗到的是甘芳之意,他嘗到的卻只有苦味,苦到極致,放大了那種苦,所有一切都似苦的。

  他放下茶盞,皺了下眉毛,「子非魚,焉知魚?」

  「東夏律例第一百零三條,『東夏百姓,非雲皇手諭,禁往天封。』所有人都當這是玩笑,可我卻知道沒寫清嚴懲的律條,絕非先皇開的玩笑。這條律令,一直是由東夏『影子殺手』所執行的。」

  「見都沒見過,你怎知影子殺手的存在?」

  「我的確沒見過,連他們在哪兒,怎麼出手,都不知道,甚至是不久前,才知道這世上竟有影殺的存在。縱是如此,劉某這條小命,也差點交代在來天封的路上。」她苦笑一聲,胳膊上稍好的傷口,忽地扯動,帶起了撕裂似的痛意。

  不過這樣的痛,遠不如十四歲那年的痛與懼。

  那就是影殺。

  在胡家的老總管第一次提到影殺的時候,她只覺渾身說不出的寒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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