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雙鯉迢迢一紙書 | 上頁 下頁
八八


  胡荼低吼一聲,眼見就要親自來趕人,劉盈擔憂他身上傷勢,終究狠狠咬了咬牙,只得退出。

  這個時候,已經是這個時候了,他還想繼續瞞下去嗎?

  迎著呼嘯而來的北風,劉盈覺得那風刮在臉上,也是銳銳的痛,便是連冬日暖陽,也驅不散她心中陰霾之意,女子尚帶傷痕的手掌狠狠劈在身側的冰柱子上。「轟」地一聲,晶瑩的冰渣子霎時間四濺開。

  這個瘦弱蒼白的年輕女子就這麼站在風中,衣袂翻飛。

  天光照耀在她的臉上,更襯得她雙眸熠熠生輝,折射出刀鋒似的銳利。

  「胡荼,你這個膽小鬼!你真當我不知你想些什麼嗎?我說過能醫你的病,就是能醫!別說少年時候的話做不得數!就算做得,你真當我是那樣渾不顧性命的人嗎?我劉盈,可不是十九王爺!」

  最後一句,她說得格外氣憤。

  她此生,得不到天下就要借他人之手去死,所愛永失便了無生趣,殊不知這條命何等珍貴。

  天光晴朗,鱗次櫛比的店鋪分佈在青石路的兩邊,街道上熙熙攘攘,到處都見得叫賣的小販,鮮豔的商旗獵獵招展。

  ***

  一方簡陋的草棚圍著十來個泥腳,油膩膩的桌上,鋪著泛綠的油布紙。

  茶寮很小,茶錢便宜。

  春天,半個銅子可以叫一壺碧澄澄的綠茶。冬天,那茶水便換成暖融融的大麥茶。過往的小販都喜歡聚在這兒,趁歇腳的空兒,天南地北地侃上一通,不管是國事家事天下事,一陣的唾沫橫飛,散時拍拍屁股,誰也不認識誰。

  劉盈尋了個地兒,茶還沒上來,先聽著諸人議論紛紛。

  「聽說了嗎?顧小姐最近和野漢子跑了!出了這麼大的醜聞,顧城主這次可真的被氣糟了。居然下了追殺令,好歹養了那麼多年的女兒……」

  諸人小聲嘀咕,再三感慨。

  顧倩兮和野漢子跑了?

  乍聽到這句話,劉盈口中茶水險些噴出。

  她慌忙擦擦嘴角,耳邊又傳來一人的聲音。

  「他顧老頭兒生氣就生氣,何苦來折騰咱們,天封就這麼些個人,還要徵兵!真是作孽!」

  顧琅在天封城內向來頗有美名。

  天封百姓便是在背地裡,也會恭恭敬敬叫一聲顧城主,純粹是因為顧琅平易近人,廉潔愛民。可如今,百姓居然公然在背後叫他顧老頭兒。

  劉盈抬眼去看說話那人,只見那是個五十上下的老漢,雙眼佈滿血絲,說話的時候,熱氣呵到空氣中,霎時間起了層白霧。

  她原以為大家會反駁,可是老漢話說出來,卻得到眾人一致的附和。

  「可不是嘛,天封彈丸大個地,顧老頭還征什麼兵。又不是不知道天封的百姓向來不喜歡打打殺殺!」

  開始劉盈沒注意,直到現在,她忽然聽明白了,居然和徵兵有關。

  城池官員沒有得到天朝的手諭,絕不能胡亂徵兵。

  如今,顧琅居然徵兵!

  隱約地,她心中浮出一抹極不好的感覺。總覺得顧琅放出顧倩兮私奔的消息,然後大肆徵兵後有天大的陰謀蠢蠢欲動。

  然而,劉盈雖然博學,畢竟對陰謀這玩意沒什麼領悟力。

  喝完了大麥茶,她放下兩枚銅錢,徑直出了茶寮。

  走了一路,隨處都能看見官兵們在強制徵兵。

  一家一戶,至少要有一個當兵的。在天封這個自給自足的地方,壯年男子是一家的頂樑柱。真當了兵,小家也算是完了。所以四處都能聽見摔門聲、吆喝聲、哭喊聲。好端端個天封城,竟成了人間煉獄。

  劉盈一路走著,心中越來越冷。

  「官爺,官爺,不要抓我家相公啊,他走了,讓我們孤兒寡母的怎麼活……」巷口處,年輕的少婦哭得雙眼和兔子似的,悲聲哀求。

  「徵兵是攝政王的意思,不想當兵去和攝政王說!不要妨礙我們辦事!」官兵們粗暴地將壯年漢子抓起,不耐煩地踢開哭得妝容模糊的小娘子,大步朝下一家走去。

  劉盈連忙扶起少婦。

  對方抱著年弱的孩子,娘倆哭得天昏地暗。

  劉盈心中忍不住一縮,「天封不是不參合東夏的事?如今為何忽然征起兵來了?」

  「還不是攝政王搞的鬼!他來了天封,住在城主府上!來便來,偏偏要帶兩千兵丁走。這天封才多少人啊,兩千的兵,這不是要毀了天封嘛!」

  說著,那少婦喊著「相公」,又哭了起來。

  如今東夏,有這麼一位人物,他出身顯赫,文足賦三都,武能平四海。往小的說,他剿過令汝陰百姓寢食難安的山賊流寇,往大裡說,他率兵平過亂,鎮守邊疆。數十年來,這樣一個戰功赫赫的大人物,近年來似乎安泰下來。

  他在皇城尋了一方地兒,整日裡專司種花養草,倒似個花農。

  一開始,還有朝臣戰戰兢兢,都道他安逸下來,指不定圖謀什麼大事。畢竟幼皇年弱,這朝堂看似安定,君臣之間的關係如履薄冰,正是一觸即發的危險。而這位人物,功高震主,腹內打著主意,誰敢小覷?

  又過了一陣子,大人物依舊該養花的養花,該遛鳥的遛鳥,渾不為外物所擾。

  朝臣們鼻腔中透出分冷哼,才不信他真做了個花農。

  大夥兒揣測,觀望。

  一日日,一年年,觀望揣測的朝臣們站酸了腳,看酸了眼,大人物依舊老樣子。大夥兒沉不住氣了,朝堂之上,從同僚的眉眼間各自尋到了幾分尷尬。

  都是一步步在朝堂紮住腳跟的老狐狸,一個個經歷了兩朝聖顏,幼皇這兒暫且按下,單是應付老萬歲,早將推脫的本事玩得爐火純青。

  這不,紛紛自我解嘲著,大人物可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主兒!都已經到了這樣的位置,能做什麼亂?人家覺著無趣,要體會體會花農的生活,自己跟個蒼蠅似的盯在後面,還不是平白招人厭煩。

  他們安下心,卻不知,蟄伏的蛇蠍伺機而動,沒留神,已亮出了殺招。

  帝都流血夜。

  那一夜,大人物成了真正的大人物。在他幕後的操縱下,三萬精兵身著凜冽黑衣,悄無聲息地洗血了朝廷保皇派。那樣的手段與魄力,讓所有人膽戰心驚。那天,官兵們齊刷刷的腳步聲踏在地上,宛如踏在諸官員的心間。

  第二天,餘下憤怒的朝臣們將奏章呈上幼皇,可第二件讓人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一直花農似無作為的大人物,竟然靜默含笑地立在朝堂,接手了他們的奏章,再次壓下朝臣們反抗的聲音。

  從此,再沒人敢非議一句,攝政王的位置,牢牢坐穩了。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