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雙鯉迢迢一紙書 | 上頁 下頁
五六


  她苦笑一下,默默吞下唇舌間的甜腥和苦澀。

  鳴秀君張開眼,眼眸間一片茫然,似無焦距,卻含了極清淺的笑,「姑娘強破了迭石陣,切勿運用真氣,否則邪氣攻心,恐怕會留下病根。」他聲音溫和,舉止從容,怎麼也不像成名三十年的老頭。

  胡荼眼中閃過一道精光,冷然擲聲,「鳴秀君先前的話,做得數嗎?」

  鳴秀君和善道:「自然。」

  「錦囊妙計,安度第八層的承諾,現下便兌了吧。」他冷冰冰地道。

  鳴秀君笑了笑,輕聲道:「公子聽岔了,鳴秀所言,是公子破了迭石陣,我助二位安度第八層,並非是這位姑娘破了陣。」

  一句話,狡猾地把承諾的事全推脫到一邊。

  小獅子眸光一厲,剛要發怒,卻見石室中赫然天翻地覆,似成了黃沙鋪天的戈壁沙漠。除了生墓中那條路,其餘什麼都不剩,那盤地而坐的年輕男子也消失在茫茫黃沙裡。獵獵風中,通往第八層的地道若隱若現。

  曼舞的黃沙陣裡,那條路時而寬綽,時而扭曲,這一刻還在,下一刻卻似乎要消失無蹤。

  天地玄黃,宇宙洪荒,耳邊傳來上古奇人的詩吟,大氣磅礴,卷著狂風灌入耳中,激昂長嘯。

  「日煌煌兮,沙裳裳。大風起兮,塵飛揚。言蜚蜚兮,石霶霶。休祲降兮,亂邊疆。景行行止兮天無穹,方圓容我做道場……」歌聲蒼茫大氣,劉盈只覺心口似燃著一團熊熊烈火,渾身都沸騰了起來。

  不知怎的,她眼前似浮現出上古時期的戰場,鐵血黃沙,馬革裹屍,似一場驚天的鏖戰。

  當最後一字入耳,她腦海中靈光乍現,似有什麼躍躍欲出。

  此時的東夏,不正如一個遠無止境的沙漠,看似煌煌裳裳,明燦無雙,卻枯涸幾近坍塌。言蜚蜚,正如同「帝師王謀」那個傳言,似一場掀天的大風,吹亂了黃沙,激蕩起塵土萬千,流言飛語如石砸下。

  鳴秀君以詩代言語,詩句之外,應該隱藏了一個天大的秘密。

  最後兩句,正是歌聲最關鍵的地方。

  「休祲降兮,亂邊疆。景行行止兮天無穹,方圓容我做道場。」

  這兩句話,到底對應著怎樣的讖語?

  劉盈還想深究下去,卻聽胡荼猛然一聲大喝,「走!」隨即上前一把拉住有些懵懂的小夫子,幾個起落就下到八層。二人身後,赫然傳來轟然巨響,也不知又是哪一個陣法已然啟動。

  待耳中餘音紛紛沉澱下來,在一陣哈哈大笑聲中,眼前赫然展開了一幅黑白巨卷——四周的岩壁上用兩種單薄的顏色竟塗抹出了萬千氣象。畫中畫,人中人,站在這兒,分不清所處到底是畫中景,還是景中畫。

  如此簡單,居然有潑天之景,氣勢浩大,見上一眼,都覺異常的陰寒冷厲。

  因為,那滿壁的圖畫的是百鬼夜行圖、森羅地獄景,畫上的眾鬼猙獰可怖,戾氣沖天。

  更有八個大字,似是鑲嵌在對面的壁上,筆走龍蛇,蒼勁有力。書的是——乾坤雙色,百鬼煉獄!

  劉盈來不及思索字中的奧妙,只覺滿眼滿心的震撼。

  她剛要上前,手掌卻被胡荼握住了。小獅子在第七層分明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樣,此時卻收斂了冷漠,語氣舒緩地解釋道:「夫子不好奇鳴秀君原應是耄耋老者,為何卻生得少年模樣嗎?」

  隨著他話音落下,墓室中陰寒之勢,竟生生被壓下不少。

  劉盈只覺壓力一輕。但聽小獅子清冷的嗓音,在滿室色彩鮮明之中,透著詭異的冷酷,他道:「人之將老,必得尋衣缽傳承於世。不然大限到來,倘若一身絕學帶進黃土,那豈不是什麼也沒了,鳴秀聰明,就聰明在這裡。」

  聲音回蕩,層層迭響,輕易就破了滿室畫彩鬼靈帶來的壓迫。

  劉盈是何等精明的人物,立刻聽出了弦外之音。

  小獅子明著閒話家常,不僅揭破了鳴秀為何三十年依然少年模樣的謎底,也暗中刺了刺守生墓的老頭,大剌剌地譏諷他們老而不死,絕學無傳。

  可她再聰明,卻不知道,小獅子伸手握緊她的手時,生生將她從死亡的邊緣拽了回來。她只要再往前一步,前面煞氣沖天,恰恰是一幅鍾馗捉鬼圖。

  小鬼的位置,正是向前三尺的距離。

  鍾馗捉鬼,小鬼吃人。那將死小鬼,依然一身戾氣,張牙舞爪地拖人入地獄。正在前方,只要劉盈一走過去,立時會變成畫中景象,慘死當場。

  生墓中,虛虛實實,也許只是微不足道的一幅畫,轉眼就能在頃刻間取人性命。

  黑白雙色看似簡單,正是閻羅殿中的黑白無常。

  這裡多的是大鬼、小鬼,有吃人的惡鬼,滿面猙獰;也有吃鬼的羅漢,兇神惡煞。那一筆一撇,將地獄景象、血海煉獄,栩栩如生地拉入人間。

  一潑兒血、腥臭淋漓。

  一潑兒墨、暗含殺機。

  劉盈定睛一看,險些魂飛魄散。她縱然不信鬼神,卻依然被繪者精妙的畫風嚇得心怦怦直跳,睜大雙目,呼吸都凝住了。掌心一片黏膩,情不自禁地就抓住了小獅子的衣角。

  胡荼轉頭靜靜地掠了她一眼,那眸光如冰封三尺的冰塊,劉盈心中咯噔一涼,還沒反應過來,他已經毫不留情地拂開了她。

  就在這時,畫面赫然如被水浸透,所有的顏色漸漸崩離出來。

  一陣恍惚之後,只見一個乾瘦枯弱的玄衣老頭佝僂著背,手中拿著一支碩大無比的毛筆,正沖兩人桀桀怪笑。

  笑聲驚天,刺得人耳膜震痛。

  毛筆太大,老頭太小,乍一眼望去,只覺毛筆幾乎要壓斷他乾瘦枯黃的手臂。老頭從口中唾出口唾沫,狠狠罵了一句什麼。劉盈沒聽清,只覺這老頭似有幾分面熟,卻想不出幾時見過。

  來之前,顧倩兮已經把守墓者的來歷說了一遍。

  ——隱、畫、棋、書、琴。

  墓守第一關,是玄隱門的鳴秀君,擅長奇門遁甲,與眾人不同。

  其餘四關,分別是四寶壇中的四大長老,各有所長。因為是同門所出,所以這四人除了兵器不同,武學心法是如出一轍。

  如果能從這一關中摸透老人的武學路數,對下面三關必然有非常大的幫助。

  可劉盈卻對眼前這個老頭生出一種說不出的懼意。這種懼,比之畫中煉獄的大鬼凶神更讓人心寒。老頭笑時,眼角也是耷拉著。只瞟他一眼,都似覺著後心發寒,那是一種從煉獄中洗出的陰寒,帶著濃郁的死氣。

  老頭兒陰惻惻地盯著兩人,嗓音如木枝劃過金屬,瘮得人心裡直發慌,他桀桀笑道:「玄隱門剛剛出道的毛娃娃,不配與老朽比肩。過得那關,算不得什麼。老朽不與兩個娃娃玩虛的,傳出去倒是壞了老朽的名號。看在兩個娃娃手中有令的面子上,老朽以此為界,你二人,只要有一人過得這條線,老朽便放你們過去。」

  轟的一聲巨響,那支比人還要高的毛筆橫飛而出。

  巨筆宛如龍蛇遊移,迅速在地上劃下了一條粗粗的界限,從東至西,不留一點兒空隙。

  小小的墓室,楚河漢界登時涇渭分明。

  劉盈只覺一股澎湃真氣迎面撲來,直壓得她幾乎退後。

  她心中暗暗叫苦,這老頭太狡猾了,說什麼不欺少弱,居然在劃定界限的時候,用暗勁試探起自己的虛實。

  雙方對陣,最不容退卻。

  倘若退了,就是勢弱,其勢一弱,必輸無疑。

  劉盈擔心胡荼痼疾未愈,會被傷到,當即上了一步,擋在他身前,咬牙替他承下了這股勁流。老頭眼中掠過一抹雪亮的光芒,從容一笑,筆尖摔出一滴墨汁,赫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直襲劉盈面門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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