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雙鯉迢迢一紙書 | 上頁 下頁 |
五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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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子,勿失己心?」不知從哪兒,傳來胡荼略顯急促的聲音。 他說得簡單,可劉盈完全無法領會。 勿失己心? 那是什麼? 在海浪滔天的聲響中,胡荼的聲音也似乎淡不可聞。 劉盈明明知道自己陷入了危局,卻什麼也做不了。 她滿眼血腥,目光所到之處盡是一片濃烈的猩紅,其餘什麼都不剩,似最深沉的噩夢。她看見兒時的自己,縮在樹上,那麼茂密的樹枝,完全遮住了自己的影子。可下面,卻是殘忍的殺戮…… 爹、娘倒在血泊中,癱軟的身體已近僵硬。 可殺手還是沒有走。 她知道他在等誰,他在等自己。 爹娘臨死的時候,目光直勾勾地盯著樹林茂密的北方。 那裡古木成林,枝葉茂密。他追了一陣,許是忽然明白中計,然後又折回來。她就這麼縮在樹上,一動不動地看著。 呼嘯的長風,吹動樹葉,發出沙沙的聲響。 殺手守到半夜,終於捺不住,想也不想地朝北方追去。 她知道對方這次走遠,再也不會回來,這才顫巍巍地溜下樹來,步履踉蹌地朝相反的方向逃命,連父母遺骨,都不敢收拾。 「劉盈,那麼小的時候,你就如此冷血!」 一個聲音在心裡冷冷地譏諷。 不,不是這樣的! 她抱著頭,心中似堵了塊巨石。 就在這時,鳴秀君的嗓音陡然一變,竟似挾雷鳴之勢,激蕩山風海嘯,慷慨而歌:「月臻臻兮,海茫茫。大風起兮,雲飛揚。山巍巍兮,水湯湯。乾坤杳兮,決西江。高山仰止兮,地無極,方圓容我做道場……」 他每唱一句,就似有一陣大風呼嘯而來,氣勢磅礴,擋無可擋,而更多更激烈的潮水也蜂擁而至。 歌吟似有生命,那些字句從他口中道出,便仿佛擁有了生機活力。 劉盈眼前,赫然一空。鋪展出一幅巨卷,從大河匯流入海的平靜,陡然變作了風起雲湧,天地變色的海嘯山崩。耳邊,似敲起獸皮鼓的巨響,山高入雲,沸水湯湯。方寸天地宛如一支銀瓶,裝不了那麼多水,赫然要迸裂開來。 劉盈急得心臟都快蹦到嗓子眼,她聽過機關術數的厲害,殺人無形。她知道自己已入鳴秀君的局,再掙不出歌吟,自己就會變成那只瓶! 心裡那個清冷的童音,似另外一個自己,還在不冷不熱地諷著。 ——劉盈,你壓根沒心! ——爹娘骨灰猶未涼,你為了自己逃命,就這麼對他們不聞不問?他們可是生你養你的父母! ——劉盈,你這個不孝女! 那聲音密密匝匝,滂沱如驟雨,擊在心間。 她費盡一切氣力,可是每次手指微微彈動,就被一股澎湃的大力壓制下去。 身上,似壓了重逾千金的石頭。 掙不開,動不得。 不知是不是錯覺,耳中在這時,居然聽見另一聲音響起。是誰在說:「玄隱門的手段,果然非同凡響。」是誰又答了一句,「承蒙謬贊。」 「山巍巍兮水湯湯……」 隱約之中,似有人言。說些什麼,她一句也聽不清,卻仿佛聽見小獅子清冷的聲音。那聲音似揭破濛濛灰霧的一雙手,纖秀孤白,電光石火間,她眼前忽然浮現出一幕往事。 那是在岐州。一日,她下到屋後的深潭想捉一尾紅鯉,卻被胡荼看見。小獅子以為她誤落水中,不顧一切地跳了下去,緊緊抓住她不鬆手,她明明會水,反而被他抓著嗆了好幾口水,最後,還是她把他救了上去。 其實小獅子壓根就不會水,卻想都沒想就跳下了水潭。 直到現在,她還記得小獅子滿臉蒼白,死死地攥著她衣角的模樣。那張清亮泛著水光的薄唇緊緊地抿著,氣得連話都不想說。 後來,她才知道他怕水,平常根本不沾。 想到這兒,劉盈沒來由地心中一緊。她眼中陡然一紅,閉上雙眼,忽地一聲清嘯,似雛鳳清音,金玉相擊,驚破九層天闕。鳴秀君根本沒想到劉盈居然會使出這麼決絕的破陣方法,他的吟唱聲頓時被嘯聲一亂。 就在這一瞬,劉盈只覺所有錯覺紛紛如潮水褪盡。 她心中赫然一片空明! ——不是沒心,爹娘只願她好好地活著,否則也不會用自己的命換來她的命。 ——不是無情,他的一切,她從來都記在心底。 劉盈赫然睜眼,雙目如電,從申嚜、黃泉老人那兒學會的機關術數得到了很好的發揮,在空曠室內,竟以光電之速尋到了陣眼所在。 鳴秀君幾乎沒有看清她如何動作,只覺她右手輕輕往前一探,如初春時節抽展而出的枝條,挾著習習清風,沁人心脾。再然後,眼前的蔽障,似歲月剝落了浮華,一聲花開的輕響,所有的幻境紛紛瓦解消融。 一切呈現在眼前。 室內擺著十八塊青石,分別按星宿陳列,放置在地上,或懸至半空。 這裡沒有水,一滴水珠也尋不見。只有個身穿道袍的男子盤坐在地,他容貌斯文俊秀,閉著雙眼,唇角那絲笑意,如夜間盛放的海棠花,猶含清露,明豔不可方物。 而劉盈的右手,卻恰恰鎖住了他的命門。 這一局,劉盈贏了。 鳴秀君眼神清澈,整個人似乎浸在一種極瑩潤的華光中,聲音帶了幾分倦怠,只聽他道:「姑娘好手段,能以嘯聲破我迭石陣,天下唯卿一人。闖過剩餘四關,若姑娘不死,鳴秀願與姑娘切磋奇門遁甲……」 玄隱門下自來傲視世人,從來不與平庸之輩切磋陣法奧妙。 鳴秀對劉盈下這樣的邀約,顯然有惜才之心。 然而,他話音未落,一枚鐵蓮子赫然破空而來,直襲他面門,「敗兵之將,談什麼切磋。」小獅子的聲音很冷,冰得人牙根發顫。 鳴秀君刷地伸手,穩穩地接住那枚鐵蓮子,似忽然想到什麼,方才的幾許熱切如潮水般紛紛退去。當華光沉澱,他整個人就只剩湖水似的平靜與清澈。如此平淡,仿佛剛才惜才邀約的人,根本不是這個道袍男子。 劉盈顧不得他,見胡荼無恙,先松了口大氣。 可小獅子目光涼涼地掠過自己,竟是一點兒暖意都沒有。她心中狠狠一痛,方才破了自己的極限吐出那聲清嘯,立刻被反噬回來。生墓中長風一起,她只覺一陣惡寒,喉頭一甜,赫然吐出一口鮮血。 她猶不甘心,下意識地望向胡荼,卻見他移開目光,心中登時一冷。 他果真不在乎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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