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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


  這是死了嗎?

  劉盈攥緊了拳,心中有些倉皇,唇間幾乎咬出了血。心道:死了也沒甚不好,至少離了這些痛。早在前往天封的時候,她不是就想過死嗎?人生在世,既是苦,何懼死。想到這兒,她不由得一笑,那容顏卻蒼白得緊,讓人看了心中無端一軟。

  胡荼皺眉看著她,袖底的拳猛然握緊。他眼中,一時間掠過無數情緒,有不悅,有凝然,還有幾分寒冰似的冷漠。

  劉盈正沉浸在那些感懷中,手臂無端被人狠狠一拉。抬頭正迎上胡荼冷厲的雙眸,「想什麼,還不快走。」他捂著手臂,語氣不大好。

  「胡荼,你……」

  「進一趟墓室,莫不是連腦殼都被瘴氣熏壞了?」

  胡荼全部心思都在墓室的機關上,一邊往下走,一邊道:「箭心裡灌了猛火油,好在流矢沒有想像中那麼密集,否則真是麻煩!」

  原來我還在人世!

  劉盈此刻就只有這一個感覺。她掐了掐自己的胳膊,疼。原本覺著眼耳口鼻被堵著,如今聽見胡荼的聲音,這才發覺眼前一切灰色如潮水褪去,漸漸顯出本來模樣。仿佛一瞬間,一切都鮮活起來。她聽見風聲,聞到猛火油的氣味。

  似魔咒被打破,一切恢復原樣。

  她鼻子忽然有些發酸,輕聲問:「二少,你的手臂怎麼了?」

  胡荼伸手拔出胳膊上插著的一支流火羽箭,渾不在意地折斷箭杆。只見空心處的箭杆,流淌下焦黑的液體,空氣中赫然散出濃重的油腥氣息。他一手按著右臂,眼眸如夜空中的星辰,亮得透出幾分煞氣,淡淡道:「也沒甚,不過是破了層皮。」

  那只是一層皮嗎?

  明明深見血肉。

  劉盈心中一陣接一陣地緊,「流火羽箭除非紮在石壁裡,否則不管沾上什麼,都會立時燃燒。所幸,這箭還沒燃到頂,真是好險。」

  胡荼聞言輕笑,「用這招對付闖墓者,卻是好計。」

  他這句話,不像是說給劉盈聽的,倒有點兒像是自言自語。

  二人險些被流矢傷了性命!按說,照胡荼「人施我一分,我還人十分」的性子而言,他此時的反應未免太過奇怪。現在他的神態,並非是憤怒,也不是隱忍,是一種詭異的平靜,就像是暗色的琉璃,在陽光下不動聲色,你當琉璃無色,其實不然。

  湧動的暗濤,是蘊藏在骨血裡的,這樣的平靜裡,什麼也看不見。明裡有多靜默,暗裡的波瀾就有多壯闊。

  似一個巨大的黑洞,悄無聲息中,露出一角鋒芒!

  一直到很久以後,劉盈回憶起胡荼嘴角的那抹微笑,都會從心底泛上一股涼意。

  她掏出包裹裡隨身攜帶的白藥,遞給胡荼,手還沒伸過去,就被他冷淡地隔開了。

  劉盈一愣,怔怔地拿著止血藥,就這麼愣在原地,只覺心裡如秋風掃過般的涼。他寧願受傷都不願和自己扯上半點兒干係嗎?自己,就這麼讓他厭煩?

  她靜靜地跟在胡荼身後行了一段路,終於受不住這沉默的氣氛,輕輕開口道:「二少。」

  「嗯?」

  「滄原王族何負於你,為何竟起了反念?」《六壬捷錄》在手,就可以說是掌握了一半的天下,胡荼這麼說,若不是心存翻天之想又是什麼。不知為何,這些話竟鬼使神差地從劉盈口中說了出來。

  胡荼的手指陡然一彈,眼角流溢出一道雪亮的精光。

  有些事,能做得,卻萬萬說不得。

  若是別個,沒准此時早死過一萬次,偏說這話的,是劉盈。

  胡荼覺著荒唐,他的夫子何時這般口無遮攔,不長一點兒腦筋。

  劉盈何等樣人,頃刻間就反應過來。這句話本就忤逆得厲害,她乾笑一聲,沒話找話道:「第七層,守關之將是鳴秀君,據傳此君最善機關,一雙巧手布下殺陣,可困千軍萬馬,是一個可怖的人物。不過也據傳,他陷人入機關之前,最喜賣弄,先要與對方碰上一面,才會引人入陣。」

  胡荼若有所思地望了她一眼,鳳目中掠過一道光華,但也只是「哦」了一聲,便不再開言。

  鳴秀君此人著實奇怪。臨敵之際,若是碰了面,人家自然會有所防備。

  可此君卻能讓人防不勝防,在毫無徵兆中,就已經入了他的局。

  就因為這個傳聞,劉盈根本沒想過火箭流矢來得居然這麼快。她見胡荼神色清冷,不知在想什麼,索性率先拾階而下。這麼沉默下去,心口似被剜出了一個大口,原來一直是他在說,她在聽。可是現在,縱然她說再多的話,他也不會應上幾句。

  回想起十年前那個眉眼清秀的男孩,忽然覺得心裡失落得很。如今她與他之間,就像隔了一個比山高、比海深的溝壑。

  那麼遠,遠得她只覺說不出的窒息。

  劉盈一步步走得十分仔細,腳步踏在地面,只聽得足音切切,一步步空蕩蕩,似敲在心底。待走到最後一階時,嘩——嘩啦——海浪撲卷的聲音,赫然傳入耳中。

  「小心腳下。」

  在她身後,胡荼冷靜的嗓音忽然從容地響起。

  劉盈止步,環顧周遭,發現這裡一個人也沒有,空蕩蕩的,唯陰風如刃,刺得人雙目發澀。

  就在這時,從墓室深處,傳來一個溫雅的嗓音,語氣中似帶著由衷的讚歎,「早聞岐州雲胡府中,有公子胡荼,驚才絕豔,舉世無雙。今日一見,果然不同凡響。未入我門,竟能先看破我陣中虛實。」

  士逢知己,自是欣喜。

  可胡荼卻沒那麼好的心情和他玩「久仰」、「神交」的虛把式。他只是淡淡一笑,漆亮的眸子似浸在水銀中的黑曜石,水意淋漓,看似溫柔靜默,可說出的話,卻沒一分溫存的意思。

  「我當往日縱橫天下的鳴秀君有多大本事,原來不過是只會玩弄石頭的莽夫。」奇門遁甲,變化多端,但是鳴秀在墓室中擺弄的,很顯然是石陣。

  小獅子從來言辭犀利,此刻更是一點兒情面也不留。話裡處處透著對鳴秀的譏諷,若是換了別的人,指不定臉色當時就變了,定要拿出本事叫胡荼嘗嘗厲害。

  可對面是名滿天下的鳴秀君。面對這樣的侮辱,鳴秀君只是微微一哂,一副寵辱不驚的樣子,似空穀一株靜開的幽蘭。他一點兒也不惱,聲音依然是那般清清淡淡,「在下沒多大能耐,這石頭,玩起來卻不見得容易。久仰公子才華傾世,鳴秀如今便以'迭石陣'一會了。公子若能破得此陣,明秀送公子錦囊妙計,安度第八層。」

  「若破不出呢?」小獅子一如既往的冷戾。

  「那就留下來,和鳴秀做個伴吧。」聲音在海浪撲卷中,似帶著濕潤的氣息,從容不迫。

  話音落下,劉盈只覺似有一把銳利的刀子從頭皮剮過,帶著一股說不出的陰寒。

  她心中暗暗一驚——好霸道的功夫!

  「夫子,退開。」胡荼的提醒到底是晚了。僅一晃,劉盈已經入局。

  錯神的一瞬間,在她眼前,朦朧出現一個人影——對方長身玉立,烏髮披散,自是風流清雅,似有上古時候魏晉遺風,又似帶天地玄黃宇宙蒼茫。

  只一眼,劉盈就覺心口被狠狠一揪,眼前鋪天蓋地的海水蜂擁而來,眼耳口鼻頓時灌滿咸腥水意,迫得她幾乎喘不過氣來。

  「胡荼……」她大叫一聲,可聲音似水波一漾,迅速湮沒不聞。

  這種情況,讓劉盈忽然警覺起來。一種說不出的恐懼,在不知不覺中纏繞於心。她就像是被封閉在了一個透明的地界,就連手指觸碰到的地方,也是尖銳能紮人的利刃!她只覺無以名狀的壓抑,一時間驚得急喘連連,拼命地跑,要跑出這個掙不出的缽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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