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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


  也不知站了多久,也許是一瞬,也許比一個世紀的時間還要漫長。

  那麼久了,小獅子還在和顧倩兮說話,一眉一眼,極盡溫柔。她心中銳痛,分不清是寒風入體,催動施藥時吞入的毒素,還是怎的,一陣陣令人窒息的甜腥味道從喉間噴湧而上,她嘗到一口口的甜腥。

  劉盈苦笑,今晚莫是要將自己所有的血都掏空嗎?

  那她明兒個用什麼給胡荼的藥作引?

  就在這時,不遠處傳來輕緩的腳步聲。

  抬頭,小獅子正站在劉盈身前。男子挺秀如竹的身影,宛如破天而出的寒劍,透著文秀的冷戾。他清光似的兩片薄唇扯出一個清雅的笑,溫和道:「夫子到底是夫子,一轉眼,又勾上了哪家的公子?」

  話含針,語帶刺。

  分明和甯王剛才對她的羞辱,重疊在一起。

  劉盈陡然抬頭,卻見小獅子神色清清冷冷,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轉眼竟換了副面貌,「這麼晚,先回去就是了,何必等我?」語意憐惜,說不出的溫柔。

  一切恍如初見。

  似又回到那日他回到雲胡府的瞬間。

  劉盈眼中有淚,抿緊了唇。

  小獅子溫柔地拉著她的手,不由分說將她塞進車裡,搓著雙掌為她暖著冰涼的臉蛋和手心。

  他的氣息那麼近,近在咫尺。

  劉盈的一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呆呆地看著他,只覺得自己在做夢。

  她的胡荼,她的小獅子,又回來了嗎?

  熏香嫋嫋,一室尨茸,觸目迷離。就聽著轆轆的馬車碾過石板,發出空寂的響動。

  劉盈的手,漸漸暖和起來,可小獅子的掌心卻滾燙得有些異常。

  她眨了眨眼,疑惑地看著他。

  還沒反應過來,就被胡荼一把攬在懷裡,他抱得那麼緊,勒得她幾乎要喘不過氣來。小獅子的嗓音混著呼吸,燙熱了她的耳根。

  「夫子,我要……」男子急促粗啞的話音消失在覆來的雙唇上。劉盈的臉刹那紅透,耳邊壓抑的呼吸,在馬車中那麼清晰,落入耳中,就宛如夔皮製成的大鼓,一下下,敲得她心口禁不住咚咚震響。

  那樣的驚訝,飽脹了心口,滿滿的幾乎要溢破胸腔。

  小獅子的動作有些急促,根本顧不得她的心情。

  說到底,到底是她喜歡的男子。

  ……

  傍晚,晚霞似錦。

  街邊一角,霞光鋪上,但見人群接踵摩肩、熙熙攘攘。市廛繁華,四處有水粉胭脂、泥塑、珠簪、玉器的叫賣聲、討價還價聲,不絕於耳。

  「糖葫蘆,酸甜可口的糖葫蘆!」

  「公子,一見您就是識貨的,瞧這翡翠鼻煙壺,多精緻呀……」

  「姑娘,買盒水粉吧,瞧這水色,都是新出的茉莉花的粉,可香呢!」隨處可見小販們堆積著滿臉笑容,舌燦蓮花,拉攏來客。

  這是晚景,與別地不同,天封的晚景來得總是格外熱鬧。

  顧門宴的逸聞已經傳遍了小城,不管是哪個朝代的百姓,他們總是最容易回憶、也是最容易遺忘的一群人。

  昨天,他們可能會記得你帶給大家的榮耀。

  可是今天,當烏黑的墨汁潑上來時,他們會迅速忘記你曾經做過的一切,抓著你錯誤的小辮子,然後翻來覆去地鄙夷唾棄你。

  劉盈從街巷走過,聽見許多人在背後議論著顧門宴上的事情。人群中,或許間雜了幾個看她不順眼的傢伙,特地大聲地說,大聲哄笑。那些笑聲,如針尖一般刺在心頭。她加快腳步,如一只穿行鬧市的黑貓,快步穿過人群熙攘的市廛。

  不理會那些尖銳言辭,不理會所有鄙夷唾棄。

  天封那麼大,不知走了多久,她走到一個荒廢的巷口。

  這是個廢棄的街巷,破落的宅子紅漆剝落。

  血紅的天光從雲層中穿透,灑落大地,照耀著這一方空曠冷寂的巷子,頗有幾分鐵骨崢嶸,黃沙撲卷的淒然慘烈。

  分明是個廢院。

  推開柴門,卻發現院落外的一處青石很乾淨,不生青苔,不染塵埃。

  青石邊,是個土饅頭——插了塊木頭便當做碑,上面連字都看不清。一個破角的盤上,卻偏偏供著幾個點了紅的大饅頭。三支淨香還沒燃盡,嫋嫋騰上白煙,更襯得院落說不出的荒涼。

  劉盈眼中露出一絲喜悅,攤開掌,袖中抖落一枚木牌。

  當木牌閃現在眼前時,風勢倏然一變,分明仿如無人的院落,竟然有哀婉的簫聲,嗚嗚咽咽地吹了起來。

  簫聲沉冷,似泠泠冬夜寒冰水。

  哀樂低回,如塞外秋空孤雁徊。

  那奏樂者的骨子裡有一種痛,故而雖音律偏頗,卻依然能讓人感懷動容。

  劉盈捏緊木牌,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氣,知道自己終於尋對了地方。

  好半天,簫聲停了下來。

  似從地底,忽然傳來個低沉的嗓音,戾聲問:「小姑娘,你手上的牌子,能否拿給老夫看看?」周遭透著說不出的詭異與死氣。聲音其實並不可怕,可眨眼間,院落中似垂下千萬條挽聯,這般詭異,任誰都會被嚇到。

  若是膽小的,恐怕都要魂飛魄散。

  劉盈根本沒料到挽聯出現得這麼詭異,心中也是一悸。

  窩在土饅頭中的東西,不知是人是鬼,見她不說話,於是自己絮絮叨叨地說了起來:「小姑娘,你知這牌子,喚作什麼嗎?」

  見劉盈不答,那詭異的聲音哈哈大笑,自問自答起來。

  「無常勾魂幡,陰府絕命牌。這就是絕命牌哪!」

  「知道為什麼叫絕命牌嗎?這東西向來埋在地底,見不得光,是千年棺木所造。一般棺木,被黃泉水浸泡一番,爛了、腐了,臭了,獨這木頭質地如鐵,任它黃泉水來回地侵、反復地蝕,照樣硬實。」

  「你一定想問,這麼陰邪的東西,哪兒來的吧,哈哈。」

  「曾經有那麼一對兄弟,端的是榮華富貴不享,偏偏做起了盜墓的營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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