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鯉迢迢一紙書(27)_梨魄

二七

　　她一把摔開他，冷然道：「說我可以，你不該說我父母。我只教胡荼學問，何時連他的私事都要插上一足？那與我何干？」

　　魚微被她卸去一臂，痛得額角冒著冷汗，噝噝抽著冷氣，卻沒一點兒怯弱，啞著嗓音，厲聲道：「好一個何干？他為你奔波三年，為你做盡一切。如今他病了，病得快要死了，你說他與你何干？」

　　劉盈冷笑道：「他又在耍什麼花招？真當我劉盈是傻子嗎？」從三年前開始，她就知道胡荼所謀甚大，而自己，只是他的一顆小小的棋子。

　　他的歡喜，全部是裝出來的。

　　她早就奇怪自己相貌平凡，胡荼怎麼會喜歡上自己。

　　一直到那天，胡荼帶回了第一個「葉紫」，她忽然就明白了。

　　「帝師王謀，劉盈葉紫！」這是流傳在東夏的一則流言。

　　為這流言，官宦家的子嗣，哪個沒有一個叫「劉盈」的師，一個叫「葉紫」的謀士。

　　而她，不過巧的是叫「劉盈」，不過巧的是會西丘文。

　　就因這個，胡荼才會對自己這麼好吧？

　　當時，她垂下眼瞼，看似漫不經心地瞟著胡荼和那個明眸皓齒的女子從自己身邊走過，只是想掩住心中那一絲痛。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他對她這麼好，便是她時時刻刻告誡自己不要動心，卻依然禁不住會偶爾心動。

　　可那男子，終究從不屬於她。

　　魚微氣得渾身發抖，小臉一片蒼白，一連說了好幾個「好」字，才澀然道：「你不是傻子，他才是傻子！他傻了才會喜歡你！」

　　劉盈冷笑。

　　魚微狠狠地將手中的素箋，擲在她掌心，啞聲道：「你自己看看。他三年來，只要想到你，就會寫你的名字。你自己都不曾寫過這麼多字吧，可是少爺，卻把你的名字寫了不下萬遍。每寫一張紙，就會燒一張，每燒一張，就越發想念……」

　　「我知你到底顧念什麼，你以為少爺是為了你這個名字，才對你這般好。帝師王謀，少爺縱是有那個心，也絕不捨得傷你，絕不會用感情做籌碼。說起來，你劉盈原就是個無情的人，少爺若是不喜歡，又豈會為你受盡苦楚……」

　　「少爺若是不是喜歡你比喜歡自己還多，你當以少爺的性子，會任你刺上那一刀，會賭氣為你一個皺眉，而三月不療刀傷？」

　　「如今，為你的一句顧門求親，少爺動了怒，痼疾再起。他多久沒犯病了？他本就不宜大喜大怒，本就不宜七情六傷，卻為你破了那麼多的戒。你如今還要說他不是真心，你如今還要躲閃，你到底有沒有心？」

　　魚微的話，一句句擲了過來，淚流滿面罵著劉盈。

　　他仿佛要把所有的話，在今天通通道完。

　　那時候的劉盈，原是冷冷聽著，可越聽越是心驚。

　　她抿緊唇，想說服自己那些都是胡荼的偽裝，自己是師，他是徒。

　　僅僅是這條，便是無法逾越的鴻溝。

　　她想說服自己守住心，不要被魚微的話說動……

　　可是，胡荼對她怎樣，卻清晰地浮現在腦海。

　　她從他九歲看他長大。

　　這世上，再沒人比自己還瞭解他。

　　曾經不願相信，可如今一切的一切，卻逼得她不得不相信。

　　難道自己真的是錯怪了那個夜蓮一般清冷孤寂的男子？

　　劉盈的拳緩緩攥緊，仿佛只有這樣，才能抑住心中那絲尖銳的痛，淡淡的傷心。

　　魚微憤憤而去，幸而離得早，不曾看見她淚流滿面的模樣。

　　小獅子沉默了一陣，不像以往那樣，強迫她必須接納自己，只是默默地道：「你沒事，就很好。」劉盈還想說些什麼，卻見胡荼腳下一個踉蹌，險些跌倒在地。

　　「胡荼！」

　　她心下陡然一痛，慌忙想扶住他。

　　小獅子卻安靜地推開她，退了兩步，他知道自己身子一直不好，這次病沒好全，卻動了真氣，恐怕傷了精氣。他眼中流露出一絲哀傷，輕聲笑笑，勉力撐起一絲神志，風輕雲淡道：「夫子管我做甚，就是死了，你也不會多看一眼吧。」

　　劉盈震驚地抬頭，只聽胡荼清冷的嗓音，繼續響起，「夫子，他們說得對，我的確錯了太久，竟失了自我。如今，我已經想開了，從今往後，你不必躲我。我已經冷了，靜了，看清了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麼。你，恐怕會很開心吧……」

　　那句子，似寒針般，狠狠地紮在劉盈心上。指甲，沒留神就劃破了掌心。

　　她睜大雙眼，感覺鼻腔忽然一酸，眼中燙燙的，似有什麼幾欲沖出，卻什麼也說不出。

　　小獅子嘴角勾出一絲凜冽的笑，「最後一次。夫子，這一次，我雖然願意幫你去攀交顧城主。卻也僅僅是最後一次。從此往後，你的事，我再也不會多管。你我之間，一如此匕，今日既斷，永絕天涯。」

　　一柄雪亮的匕首，從他袖中抖出。

　　她認得這匕首，分明是那日馬車上，她用來刺他的那一把。

　　胡荼眉目冷然，雙手一折。那削鐵如泥的神兵利器，在他掌心竟生生折成兩半。

　　你我之間，一如此匕，今日既斷，永絕天涯。

　　這句話，似一句詛咒，雷霆般擊下。

　　劉盈腦海裡的一根弦，似狠狠崩斷，心口那絲痛，赫然浸入骨髓。她手心一分分，一寸寸，徹底涼了下來。她忽然覺得茫茫大水淹沒鼻息，窒得她忽然雙目盈淚。

　　但見小獅子背影孤挺，一步未停地走遠。

　　她掐緊掌心，借著疼痛，笑著告訴自己，這一切，不正是你曾經希望的事？

　　他走了，你正應該高興呀。

　　可是，她咬緊唇，發現自己根本高興不起來……

　　她，好不容易才決定接受那只渾身炸毛，脾氣不好，又嗜殺無情的小獅子。

　　可對方走得又是那麼決絕。

　　青階蹦出零星草葉，那兒之前，曾佇立過一個男子。

　　那位男子，為她出生入死，為她下刀山火海，為她做了那麼多的事。可是在他看著自己的時候，自己卻連一個溫情的微笑，都不曾給予。

　　她果真是個狠心的傢伙，不僅對他狠，對自己也一樣。

　　終於，這位性情古怪的小夫子似想通了，她對著天，哈哈大笑起來。

　　笑聲穿雲裂石，震入雲霄。

　　笑著笑著，眼前一片模糊。

　　她說：「劉盈，你就是個自作自受的虛偽傢伙。」

　　聲音輕輕的，似自己輕輕地扇了自己一個耳光。

　　並不痛，心卻似被掏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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