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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


  晚風吹拂,霧氣隱隱散了過來,城樓縈著飄拂的白雲,而那些淺色,卻將街巷瓦簷輕緩浸入,宛如一紙潑墨淋漓的巨幅畫。深深淺淺,濃淡相宜。

  近些,是院落楓樹,金燦燦、紅豔豔揮灑著清亮的顏色。

  丘總管和魚微,紛紛下去了。

  小獅子一人躺在那裡,也不知在想什麼。簾影竹華起,簫聲吹日色。那個孤沉鬱鬱的管弦聲,便這麼傳入耳中,奏者心事深深,簫聲如泣如訴。

  清新的晚風,從窗櫺拂入。

  空氣中,散發著若有若無的暗香。

  小獅子閉上眼,心中似掙扎了許久,低聲歎道:「阿葉,我知你勸我的意思,可依然不甘。我總以為,只要我一直對她好,她總能明白我的心意。我要的東西,從沒有得不到的,可偏偏最想要的,總也不得……」

  簫聲頓了頓,似想要安慰他,卻不知從何安慰,於是院落就這麼靜了靜。

  小獅子又道:「我知你一直好奇,我怎麼會喜歡一顆棋子。」

  院落陡然一靜,仿佛連空氣都凝住了,在期待小獅子的後文。

  卻聽胡荼低聲道:「因為從不曾見過溫情,所以越發想知道溫情的滋味。便是不配擁有,卻也想分一杯羹。」

  院落中,傳來女子溫和的嗓音,卻尖銳地撕開了那層薄膜,那女子總結道:「劉盈與我們是一種人,這樣的人,又豈會有溫情。二少,你所慕非人。」

  小獅子嘴角浮起一絲滿足的笑,並不回答。

  夫子的好,只要他一人清楚,足矣。

  別人不喜歡,那樣很好。

  真正冷情陰霾的人,如他一般,只會看人死去,只想把人拉入地獄,根本不會分一點兒心。他見過那麼多的人,只有她,既不溫情得愚蠢,也不會冷情如冰塊。這麼矛盾的性子,讓相處十年的他,也看不透、摸不清。

  到底是怎樣的際遇,造成了夫子的性子?

  可是,她再好,也不是自己的。

  小獅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按住胸腔。

  他想,剖開血肉,那裡必定已是千瘡百孔,膿血腐敗。

  他心裡發苦,「也許你們說得不錯,是該到放手的時候了……」

  院落外,一曲簫盡,竟生生傳來女子清脆悅耳的嗓音,「恭喜二少。」遁聲望去,但見一抹白衣欺雪,那女子輕紗籠面,在楓葉曳曳的樹下,飄然若仙。頓了頓,那女子又道:「這世上,喜歡二少的女子,如過江之鯽,二少自會遇見更好的。」

  胡荼笑笑,「也許吧。」他話音剛落,客棧外忽然傳來一陣喧擾。很快,那喧擾變作兵戎相見的打鬥。

  小獅子閉眼,原不準備留心。可是,外面打了許久,那些聲音中,間雜著一道女聲。他心中赫然似被抓緊,凝神去聽,果然聽見劉盈的聲音突兀地響起,似乎是受傷了。

  他赫然睜眼,眼中寒光大作,披衣而起。

  剛到門口,院落中的女子竟及時趕到,一把攔住他,疾聲道:「二少,你自己說的放手。」既是放手,劉盈的事,不管怎樣,都不該再管!

  胡荼寒眸如淬冰,齒間迸出一字,「讓!」

  「二少……」

  白衣女急急還想說些什麼,胡荼已等不及,他心焦劉盈到底是傷是死,於是招式狠厲,式式直擊要害。那白衣女猝不及防,險些被他一掌劈斷手臂。他肺葉雖似被火焰焚燒,卻渾然不顧,源源不斷的真氣提了上來。

  「你知道她根本不喜歡你,我認識的二少,從來不是為別人,連自己都不顧的。二少,你不要去呀……」白衣女憂他傷勢,不敢多攔,只能用言語激他,可胡荼根本不是一言半句就能被激的人。

  「滾,否則,我連你也殺!」這句話,終是起了威懾作用,白衣女縱是本事天高,也不敢逆他。

  一閃神的空兒,已讓小獅子沖了出去。

  夕陽似血,撕裂天空。

  人群散盡,一地狼藉,和著濃腥的鮮血。

  客棧的招牌都被卸了,三五個黑衣影殺圍住劉盈,招招見血。

  一柄銳光凜冽的匕首,悄無聲息地從後面逼近,直刺劉盈後心。

  這一見,駭得小獅子目睚盡裂,「夫子小心!」他渾然忘了其他,不由分說,竟單掌迎上,生生地擋在小夫子的身前,徒手握住了匕首。

  哧的一聲鈍響,銳器劃開血肉,只聽到磨骨的響聲,澀得讓人心中發顫。

  連出招的影殺都禁不住倒退半步。

  鮮血從掌中緩緩淌出,傷及手骨。但見徒手接匕首的胡荼面目森冷,似不覺手掌銳痛,一雙眼宛如閻羅鬼火,陰戾中透出一星厲笑。

  那影殺駭得似有瑟縮之意,還要再繼續發招,只見這魔神一般的年輕男子,另外一掌,竟鬼魅似的探出,當即從他心口破胸而入。

  一聲慘叫貫徹雲霄。

  剩下那幾個影殺,顯然不知胡荼竟有這樣的修為,互相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了濃濃的駭然。諸影殺匆匆後退,剛要逃,卻見胡荼探入諸影殺之中,勢如破竹,輕而易舉地掏心挖肺,一時間街巷之中慘叫聲不絕於耳。

  劉盈呆呆地看著他,看他血腥的模樣,心中禁不住一瑟,昨日被魚微罵醒的那些歡喜,那些不舍,一時間竟不知飛到了哪裡。

  到底還是不習慣,不習慣去喜歡一個人。

  雖然已經明白了自己的心,可是徹底地接受,卻又是另一回事。

  眼前這個男子,已不似個人。

  更像魔神轉世,以血肉之軀為盾,以手為刃。

  殺了那麼多人,居然眼不眨,心不跳。

  縱是她從來寡情,也覺駭然。

  小夫子的手掌緩緩握緊,想說些什麼,卻發現自己什麼也說不出,只能怔怔地看著他。

  她想得入神,根本沒聽見小獅子按著她的肩,一疊聲地發問。直到胡荼沉默陰戾的黑眸若有所思地看著她,她這才如夢初醒。就見小獅子眼中陡然一道星芒迅速閃過,而後黯淡下去。

  她想問問他傷勢如何,可是那麼久,都沒有說過溫情的話語,她甚至已經忘記怎麼去關心一個人了。她的眼中黯了黯,緩緩捏緊拳,抿緊了蒼白的唇。

  昨日,魚微罵她的話,還在耳邊,既是已經醒悟自己對他並非無情,為什麼不和他說清,為什麼還不敢和他說清?

  她記得魚微罵她:「我見過的女子,千千萬萬,可每一個,都不如你狠心!」

  她記得魚微罵她:「劉盈,你還是個人嗎?你還有心嗎?」

  她記得魚微罵她:「我真想劈開你的胸,看看裡面裝的是什麼?什麼樣的爹媽,竟養出你這樣的女子?我若是他們,九泉之下都覺著羞愧!」

  當時自己原不想理他,可他越罵越離譜。那些話音,終於在最後一句,激起了自己的怒氣。他可以罵自己無情,卻不可以罵她的爹媽,她第一次在人前動武,五指探出,只一招就卸去了魚微的右臂,再一翻手,一把卡住他的頸脖。她任自己的戾氣蔓延,怒聲喝道:「你剛才說什麼,敢再說一遍!」

  小魚微目眥俱裂,燃著熊熊怒火,吐出一口鮮血,不懼地瞪視著眼前的女子,一字一頓,寒聲道:「什麼樣的人……會養出你這樣的女子?那定是沒心沒肺的主兒……我說又怎樣?二少待你從來不虛,可你竟這樣回報,你還有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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