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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


  「太醫為何無端端地去診斷王爺是否中毒?」

  紅萱低頭道:「是奴婢。因為奴婢隨昭儀去天牢探望過王爺,看見王爺的神態舉止,還有眼睛裡的紅血絲,這些都跟昭儀的狀況相差無幾。所以,奴婢就大膽地請求皇上也給王爺診斷,他竟同意了。」薛靈芸聽罷紅萱的講述,心不在焉地點了點頭。只覺得平日裡的紅萱循規蹈矩,不相干的事情決不多插一句話,今次竟難得地做了一回多事的人。她沒有多想,只是說:「你下去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昭儀?」

  「下去吧。」

  「是。奴婢告退。」說罷,紅萱皺著眉頭行了禮。走了兩三步又停下來,回頭道,「昭儀和王爺吃過太醫開出的藥方以後,毒已經解了。昭儀安心休養,別的事情,無須想得太多。」

  第十三章 關情關心

  苜蓿花已經開過。曹植站在滿園的蒼綠之中,甚至無法回憶起他到底有沒有看見過那些細小的紫色的花朵。

  從離開鄄城到進入洛陽,皇宮,華麗的酒宴,狩獵場的馳騁,一幕一幕,並非不記得,但只覺得那身處其中的就像另一個自己。一個黑暗的,悲觀的,殘忍冷漠的自己。甚至可以想起曾經幾度對薛靈芸的抗拒和忽略,深深自責。

  但如今風波暫時平息了。有輕微回旋的餘地,只是依舊想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有那些心態和舉動。聽太醫說是中毒,但毒從何而來,也無法下結論。兄長表面上是將他從天牢裡釋放了出來,但實質上仍監視著他,就像軟禁,他不能隨心所欲地去任何地方。

  盧雨蟬在苜蓿園苦苦地等著他。

  他甫一踏進來,那女子便帶著滿臉的淚痕,深深地紮進他的懷抱裡。他有些不知所措,怔忡著。雖然她是皇后賜給他的,可是,這麼久以來,他們之間卻從沒有過親密的舉動,他將她當做朋友,知己,她照顧他的飲食起居,和他論詩詞論天下事,關係僅止於此。

  他低頭,看見懷中女子梨花帶雨,楚楚可憐,慚愧的感覺油然而生,心中不禁一陣翻湧,道:「雨蟬,回到鄄城,我們便擇日完婚吧。」

  他這樣說,盧雨蟬的雙手一抖,酒壺裡的酒便灑到了桌面上。

  「王爺,您可想清楚了?」

  「嗯。」曹植道,「我欠你太多了。」他只是覺得自己辜負了一個女子大好的年華,也總是愧于承受對方對自己的用情之深,哪怕,可以用相濡以沫來概括彼此的關係,但卻沒有男女之情,沒有動心之愛,他的情他的愛,早已跟隨多年前死去的甄妃一併埋葬了,再沒有一個女子可以給他奮不顧身的心跳。

  再沒有。

  曹植的坦然堅定,猶如給了盧雨蟬一個重重的耳光。她望著曹植,半晌說不出話。究竟是誰欠誰,她根本不敢仔細地推斷。分明就是她在暗中謀害算計,可這男子竟傻得要娶她來回報她的守候與付出,她看著酒杯裡倒影出的自己的輪廓,突然覺得醜陋又卑賤,她連忙仰起頭將酒喝了乾淨。

  這時候,苜蓿園裡有太監通傳:「薛昭儀求見王爺。」

  曹植道:「快請。」

  悲痛尚未消退——因為蒼見優的死——但相比之下,查出事情的來龍去脈,找出幕後的黑手也算是為蒼見優討回一個公道,這比悲痛更加重要。

  也是薛靈芸自詡的作風。

  紅萱說,去見見王爺吧,也許還能刨出點線索來。薛靈芸覺得在理,只是……

  「紅萱,」她說,「你不是總要我避開是非嗎,這一次怎麼偏偏熱心起來?」紅萱歎道:「是因為替蒼少將不值,他那樣出色的一個人,大好的年華,突然就這麼……」

  這話,惹得薛靈芸又難過起來。

  她們便來到苜蓿園。曹植和盧雨蟬正在園中對飲。盧雨蟬道:「民女不打擾王爺和薛昭儀談話了,暫且告退。」

  這正合了薛靈芸的意。盧雨蟬走後算向曹植問起中毒一事,可曹植卻沒有任何有用的回憶。紅萱突然插嘴道:「王爺,您可有懷疑過,盧小姐很有可能便是向您和昭儀下毒的人?」

  「大膽。」薛靈芸斥責,「在王爺面前怎可這樣沒規矩。」

  紅萱低了頭:「奴婢只是實話實說,昭儀您不是也懷疑她嗎,否則便不會教蒼少將在暗中監視她,而這之後蒼少將便死了,難道您相信這一切只是巧合?更何況,王爺跟盧家原本就是有過節的。」

  「紅萱——」

  薛靈芸幾乎難以置信站在旁邊的就是昔日那個謹小慎微的宮女。她再次冷下了臉,示意她不要再多話。紅萱也仿佛是把自己的臺詞都說盡了,噤了聲,不易察覺的一絲狡黠滑過眼角,餘光便悄悄地落在回廊背後的陰影裡。陰影中,盧雨蟬幽幽地站著,曹植不知道,薛靈芸也不知道,只有紅萱,她是故意將那些話說給盧雨蟬聽的。

  但曹植卻迫不及待,問薛靈芸:「我與盧家有何過節?」

  薛靈芸被紅萱擾亂了她說話的順序,稍有停頓,整理道:「前兩天,紅萱提醒我,說可以查一查盧家的底,很快,派出去查探的人就帶回了消息,我也已稟告了皇上,只是,想著王爺跟盧小姐的關係,便猶豫是否也要將事情告訴王爺。王爺可還記得三年前冀州的瘟疫?」

  「冀州?」曹植做回憶狀。

  薛靈芸便解釋道:「三年前,冀州發生瘟疫,王爺前往巡視災情,發現冀州官商勾結,抬高糧價,造成百姓饑荒,死亡率倍增。王爺便上奏朝廷將州官革職查辦,而一干奸商也都扣押了等候處置。就在某天深夜,有人想要趁黑逃走……」

  曹植恍然大悟:「那逃跑之人在與我糾纏的時候,我錯手殺了他。他叫盧天峰,他姓盧,莫非他——」

  「嗯。」薛靈芸點頭道,「盧天峰,便是盧尚書的長子,盧小姐的兄長。他在冀州仗著自己父親在朝中的關係,胡作非為已有多時,百姓們都痛恨他,因而,他死了,反倒讓大家拍手稱快。盧尚書想必是為了保住自己的好名聲,所以一直忍氣吞聲。」

  陰影中的人聽到這裡,香肩略沉,握緊了拳頭,痛惜而又掙扎的表情,像一幅扭曲的畫,浸在憂傷透明的溶液裡。

  「不會的。雨蟬不會加害於我,和她相處了那樣久,她的為人,我清楚。」曹植的話,一直縈繞在盧雨蟬的耳邊,這世間最牢固的信任,最善良的包容,卻成了最尖利的嘲笑,最殘忍的諷刺。盧雨蟬心中渾濁一片。

  轎子在盧府的門口停下來。

  盧雨蟬貓著腰下來,腳步鈍重地走進去,父親盧笛在大廳裡等著她。他們有要事相商,屏退了全部的下人。盧笛的面色非常難看,自從得到曹植被釋放的消息,他就感到憤怒不已。因為他處心積慮滿以為能夠借刀殺人,並讓曹植背負不義的罪名,而自己也能全然置身事外,可他的如意算盤落了空,他不止一次地責備盧雨蟬,說若不是你的一時意氣,用那樣的方式來對待薛靈芸跟蒼見優,也不會讓他們順藤摸瓜地給了曹植脫罪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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