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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


  薛靈芸依舊不動聲色地前往苜蓿園,盧雨蟬扮出一副熱情的模樣,拉著薛靈芸直將好話說盡。有時,還要關了房門,兩個人單獨在屋子裡,說是要說些女兒家的私房話,儼然將薛靈芸當做了閨中密友。

  薛靈芸不禁暗自得意。

  可是,每一次,支開了紅萱,薛靈芸卻不知道盧雨蟬正在故技重施。她將催眠的藥放入飲用的茶水,薛靈芸喝下之後,待到再清醒過來,根本無法回憶起自己究竟經歷了什麼,可說話卻越來越刁鑽了,態度傲慢,甚至有一次將紅萱罵了個狗血淋頭。

  某一日。

  薛靈芸差紅萱傳了蒼見優,在夜來閣裡,設酒宴款待。紅萱與蒼見優皆感覺茫然,但卻不能不遵從。那滿桌的佳餚,噴香撲鼻,精美得無可挑剔。蒼見優卻沒有吃幾口,問了多次她此舉的用意到底何在,薛靈芸卻總是笑而不答。

  從白晝到黃昏,再到天黑,酒菜都涼了。薛靈芸施施然地站起來,端了杯子,走到蒼見優面前,道:「這一杯,我敬你。」

  蒼見優啞口無言,亦舉了杯子。那冰涼的陶瓷剛觸到嘴邊上,突然,眼前凶光一閃,只見薛靈芸從袖中抽出一把短小鋒利的匕首,朝著蒼見優的腹部用力地刺去——

  驚詫的呼喊聲震碎了安靜的夜空。

  鮮血,如迅速生長的藤蔓染上女子白皙的雙手。

  那匕首咣當一聲落地。女子呆呆地佇立在暗香疏影的園子裡,煞白的月光,照出她嫵媚的輪廓,美如天仙。

  良久。

  良久。她昏倒在地。

  那便是盧雨蟬對父親所說的,女兒自有辦法。她知道蒼見優對她起疑,也覺察出薛靈芸對她的殷勤過於詭異,她便用對付曹植的方法催眠了薛靈芸,使她迷失,灌輸給她刺殺蒼見優的意識。然後,便有了薛靈芸行刺蒼見優的那一幕。

  那一幕,驚心動魄。

  薛靈芸昏睡了整整一天一夜。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安然地躺在床榻上。夜來閣中裡裡外外幽深靜謐,仿佛是一座無人的空宅。

  昨日發生的事情,突然在腦海裡翻騰。薛靈芸胸中一痛,驀地坐起,雙眼瞬間變得紅腫,滿滿的都是哀戚。然後就那麼坐著,時而看自己白皙的雙手,時而望向窗外的庭院。而當時將匕首插進蒼見優腹部的那一幕,就像揮之不去的惡魔的爪子,勒住了她的脖子,堵著她的呼吸。她猛地號啕痛哭起來,嘴裡還呢喃著,他死了。

  他死了。

  是我殺了他。

  這樣的念頭像瘋了一樣敲擊著薛靈芸,她感覺自己好像要被泥沼淹沒了。她按著胸口慢慢地趴下去,伏在床邊,不管怎麼用力地咬住嘴唇,眼淚卻還是無聲奔湧,濕了白淨的床單。她蜷縮著抱著自己的膝蓋,像一隻瀕死的尺蠖。

  這時候,紅萱推門進來,見狀,忙奔過來扶起薛靈芸:「昭儀,您怎麼了?」說話間,紅萱看著薛靈芸的眼睛,她的眼睛裡,之前有一圈濃濃的紅血絲,此時已經消退了。薛靈芸抽泣著,抱著紅萱:「告訴我,他沒有死,他還活著,告訴我——」

  可是,紅萱停頓了半晌,哽咽著,卻還是說:「蒼少將經太醫搶救無效,當夜,當夜便死了。」

  說罷,一陣靜默。

  如陷在沉寂的死水深潭,仿佛九霄之上的瓊樓玉宇也都紛紛坍塌隕落。薛靈芸咬著嘴唇,咬出了血,卻也不讓自己發出哭泣的聲音。但那眼淚,卻仿佛是帶著血,殷紅,灼燙。紅萱看得直心疼,便安慰地說道:「太醫也給昭儀檢視過了,證實您的體內有一種可迷惑人心的毒藥,藥性驅使您在自身毫無意識的情況下做出一些反常的舉動,再加上——」

  「再加上什麼?」

  紅萱眼神閃爍,道:「蒼少將臨死前向皇上說情,皇上同意不追究,昭儀方可免於受責。」

  「他,替我求情?」薛靈芸冷笑著坐直了身子,淚水沖刷過的地方,在白皙的臉上留下兩道淺淺的痕印。

  「嗯。」

  「呵,求情啊——」這兩個字撞進耳膜,薛靈芸淒然地笑了,笑得卻比哭還要悲戚。她呢喃著說,「是我殺了他,他為什麼還要替我求情?我應該死,死一千次一萬次。紅萱,我殺了他啊……」可是,縱然自己真的死了千萬次,那個人,也是不能復活了吧。這無比清晰而殘忍的念頭一遍一遍侵襲著瀕臨崩潰的意識,她覺得自己是那麼虛弱,那麼無助,好像在一夢之間失去的,不僅僅是一個陪伴守護在身邊的朋友,還有那顆大無畏的鮮活的心臟。

  紅萱站在旁邊,咬緊了嘴唇,握著拳頭捏著滿手心的汗。半晌,她補充道:「昨日,皇上已下旨無罪釋放了王爺。」

  語出,靜默不減。

  仿佛這樣一個原本能夠令薛靈芸振奮的消息,像雞肋一般寡淡無味。她的悲傷,太深,太重了。

  她呆滯地坐著。

  腦海裡交替播放的畫面,那白衣挺拔的俊俏容顏,始終,也只是蒼見優一個人。那麼清晰。那麼彌足珍貴。回想彼此從初識以來的種種奇遇和摩擦,那份關懷與默契,那些爭執與矛盾,全都戛然而止。再不能續演。

  她的心那麼痛。

  她從未如此,希望自己的世界灰飛煙滅。

  縱是追憶。

  也枉然。

  紅萱又喚了兩聲,薛靈芸方才漸漸地緩了一口氣,道:「你剛才說什麼?」

  「皇上無罪釋放了王爺。」紅萱重複道。

  是了,曹植。如今這一切,全是因為他。因為自己好管閒事的個性,累得蒼見優丟了性命。她情何以堪?而且,為什麼曾經自己以為無比重要的一個人,他脫困了,安然了,卻也沒有讓她有一丁點的喜悅呢?

  薛靈芸勉強地收住了淚,詫異地問道:「為何突然就釋放他了?」「因為太醫在王爺的身上也發現了跟昭儀所中一樣的毒,皇上暫時解禁了王爺,說是待查明真相再重新決定如何處置,但王爺這會兒只能留在京城,哪兒也去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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