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深宮·美人夜來 | 上頁 下頁
三二


  薛靈芸認得她。

  她便是郭後做主賜給曹植的盧家女兒玉蟬。

  薛靈芸輕歎一聲,走到牢房外,透過圓柱的間隙看到曹植,他疲憊地坐著,望向自己,並沒有太多的表情。她便喚:「王爺。」

  曹植應了聲,走過來:「你來了。」

  「你為何要行刺皇上?」她迫不及待。曹植卻輕描淡寫地笑了笑,道:「既然已成定局,又何必諸多解釋。」

  薛靈芸搖頭:「我不相信,更不明白。」

  曹植仍笑:「你無須明白。」但那笑容敷衍,冷淡,和記憶中的溫柔謙恭截然不同。薛靈芸心中一痛,道:「王爺,你為何好像故意要將我推開?」

  「推開?」曹植笑道,「你何曾靠近過?」

  什麼?那疼痛的感覺更強烈了。眼前的男子竟然對自己說出這樣的話,就仿佛將她硬生生地推進了冰天雪地裡。她的眉心擰出兩道深深的褶痕,看著曹植,看著他眼睛裡一圈猩紅的血絲。目色一黯,她對身後的紅萱道了聲:「我們走吧。」

  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一路都緊緊地握著拳頭,咬著牙,竭力將所謂的悲傷拋開。這時,紅萱幽怨地歎道:「您為了王爺而頂撞皇上,可王爺卻這樣對您,奴婢實在替昭儀不值。」薛靈芸聽罷,便站住了腳,忽然笑了,問道:「你想說什麼?」

  這大概就是彼此相處的時日長了而形成的默契吧。紅萱知道,以薛靈芸的脾氣,越是反常的事情她便越要追根究底,所以她故意用話來激她,想聽她說出此刻心裡的盤算。薛靈芸亦領會了她的意思,便笑眯眯地看著她,直截了當:「稍後準備些禮物,咱們去探望一個人。」

  「是。」紅萱的嘴角,泛起一抹忍俊不禁的笑意。她已經越來越喜歡這位年輕氣盛的主子了,喜歡看她揚揚自得的驕傲模樣,喜歡與她閒話宮中的是非,甚至,甚至有點喜歡與她一起介入大大小小的風波裡面,經歷那些新鮮的刺激的也是自找的麻煩。那種緊張忐忑甚至驚心動魄的感覺,是從前跟隨甄妃的時候從未有過的。奇怪得很,她原本是明哲保身的怕事之人,但偏就是跟了這樣一個主子,仿佛將她骨子裡好管閒事的經脈都疏通了。

  盧雨蟬住在曹植的苜蓿園。那園子和從前幾乎沒有兩樣,簡潔,清雅,只在書房的牆壁上多掛了兩幅字畫。薛靈芸剛跨進去,正在伏案閱讀的盧雨蟬便急忙起身:「怎麼也沒有人通傳一聲。民女見過薛昭儀。」

  「你認得我?」薛靈芸的意思是,你既然認得我,何以在天牢的時候視若無睹地便走掉了?盧雨蟬會意,解釋道:「那日在天牢我們見過了,當時不知道是薛昭儀,出去之後向門口的獄卒打聽了才知道,民女無知,冒犯之處還望昭儀見諒。」

  薛靈芸笑眯眯地攙著她起身,道:「我素來不拘禮節,盧小姐無須客套。」說罷,又頓了頓,道,「我是應該稱你做盧小姐,還是……」盧雨蟬擺手:「民女跟隨王爺,只是伺候他的飲食起居,我們,我們並未成親。」

  薛靈芸尷尬地笑了笑,道:「王爺卻是很關心盧小姐呢,也是他托我來看你的。」

  「哦?」

  「上次在天牢裡,王爺說他不能在身邊照顧你,心中有愧,因而要我多來苜蓿園看看你。」薛靈芸說罷,仔細地盯著盧雨蟬的眼睛。眼睛是最容易洩露人心思的。盧雨蟬的眼睛明亮而溫和,卻在提到曹植對她的關心的一瞬間,黯了一下。雖然細微,薛靈芸卻都看得清楚。這時,盧雨蟬作了揖,道:「薛昭儀,民女近來身體不適,不便待客,若是昭儀不怪罪,民女想要回房休息了。」

  薛靈芸莞爾一笑:「你好生休養,我過些時日再來看你。」

  走出苜蓿園,薛靈芸便迫不及待地要紅萱去找蒼見優,在夜來閣會面。紅萱動作利索,薛靈芸剛回去,蒼見優便跟了進來。客套的禮數之後,薛靈芸便問:「狩獵那天,是你親眼看見王爺放的箭?」蒼見優點頭:「也是微臣親手捉拿的他。」

  「可有不尋常?」

  「嗯?」蒼見優皺眉,心想,何謂不尋常,但薛靈芸這樣一提,他倒想起,曹植不僅端坐於馬背上,鎮定地任由自己扣住他的肩,而且,還幽幽地念了一句詩。這情景讓他感覺非常滑稽,因而印象很深刻。薛靈芸聽罷亦是納悶,隨口問他,念的是哪句詩。他想了想,道:「青青河畔草,綿綿思遠道。」

  這是漢代的樂府,抒發妻子思念遠征的丈夫的閨怨。何以曹植要念這句詩,還是在那樣莫名其妙的情況之下?

  薛靈芸心中狐疑。

  突然,她想起剛才在苜蓿園中曹植的書房內,掛著的其中一幅字畫,便正是畫的詩中場景,而左上角的兩行題字,也恰好就是寫的這句青青河畔草綿綿思遠道。莫非,這裡面有什麼關聯?薛靈芸想來想去,便又想到盧雨蟬,她便問蒼見優:「你可否替我留意一個人?」

  「誰?」

  「客曹尚書的女兒盧雨蟬。」

  「為何?」

  「我也不能解釋,只覺得,她怪怪的。」

  沒想到蒼見優竟露了慍色,有無奈也有不滿,道:「皇宮裡面還有誰是薛昭儀覺得怪怪的,要不要我都一起留意了?」

  薛靈芸聽出話裡的諷刺,頓時來了氣:「你若不查,我自己查便是。」

  「你……」蒼見優真是急了。想一想若真是她不管天高地厚地查,不曉得又要惹出什麼禍端來。他一時語塞,不能再反對,可也猶豫著不願答應。他那踟躕為難的模樣惹得薛靈芸不禁暗暗發笑,先前無傷大雅的怒氣便消了,反倒是一股頑皮的勁又上來,便盯著蒼見優,眼神一斜,微撅著嘴,問:「我怎麼?我生得很好看,你不能拒絕我是不是?」

  蒼見優真想在這刁蠻昭儀的腦門上敲三下,可是男女有別,君臣更是有界,他只得將頭一低,強作恭敬。那便是同意了。薛靈芸忍不住再次偷笑。

  那之後,蒼見優便暗中監視著苜蓿園和盧雨蟬的一舉一動。不過,開頭的幾天,除了發現那女子作息規律,飲食及著裝都非常講究之外,並無任何的進展。她甚至沒有再進天牢探望過曹植。後來,某天,她施施然地出了宮,回了客曹尚書府,在自己家中逗留了兩三個時辰,便又離開了。

  蒼見優漸漸地覺得不耐煩,懷疑自己為什麼要聽由薛靈芸的擺佈,做這樣無聊的事情。但他卻沒有想到,自己尚未查出當中的破綻,卻反倒先暴露了。

  盧雨蟬起初並不知道她受到了監視,直至她離宮回家探望父親的那天,在父親的書房裡,盧家有食客進來彙報,說看見羽林騎的中郎將大人一路都尾隨著小姐,盧笛因而震怒,盧雨蟬卻反倒安慰父親,說,女兒自有辦法。

  盧笛便奸猾地笑了。

  誰會想到,素來盡忠職守的客曹尚書盧笛,原來並非他表面看來的那樣簡單。如果說,將女兒安排到鄄城王曹植的身邊,是他始料未及的,那麼行刺一事,便是他借此機會,早有預謀了。

  盧雨蟬自小愛讀醫書,無論是正統的名篇名著,還是各地的散集偏方,她都粗略通曉。她用幾種尋常的草藥配置成能迷惑人心的藥,給曹植服下,讓曹植變得木訥,呆滯,然後她猶如催眠一般在他的耳邊灌輸自己的意願,待到當日的藥性散了,曹植便恢復正常,可實際上,他會變得越來越殘酷和冷漠。久而久之,那些意願也仿佛成了曹植自己的,他不知道自己為何會有那樣的想法,只知道,有了那樣的想法便要付諸行動。

  而那想法,那意願,便是行刺曹丕。

  每一次,盧雨蟬都將藥放入曹植的茶水中,常常是曹植在書房寫字閱讀或辦理公務的時候,喝過茶水就變得神思恍惚,然後呆呆地坐著,任由盧雨蟬在他的耳邊叨念著那些魔咒一般的言語,眼睛麻木地盯著牆壁上的掛畫。

  那掛畫是盧雨蟬的一個怪癖,無論在京城家中,還是隨了曹植,她都會將兩幅掛畫帶著,所以現在帶到了苜蓿園裡來。時間長了,掛畫上的詩句,也像催眠一般進入了曹植的記憶。

  青青河畔草,綿綿思遠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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