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深宮·美人夜來 | 上頁 下頁
一九


  那樣的狀況,只能夠用一個字來形容,悶。那幾乎成了薛靈芸的口頭禪。每次她在佛堂背後的那棵大榕樹底下轉來轉去地嚷嚷著好悶好無聊的時候,那模樣就像幾歲的小孩子因得不到一塊糖而氣鼓鼓的,蒼見優想笑但也不好意思明目張膽,就只能在嘴角輕輕一抹帶過。蒼見優是按曹丕的意思,專門保護薛靈芸的。但他心知,以他羽林中郎將的身份,這樣的保護無疑是大材小用。

  這幾日,天氣頗為清冷。

  白日裡灰濛濛的,透著些許涼意。而夜晚則月暗星藏,到哪裡都是漆黑一片,仿佛有山雨欲來的陰沉。大家都覺得心慌,莫名其妙地忐忑。

  某夜。一陣疾風過後,刺客果然出現了。

  蒼見優亦狠狠地驚訝了一番,他們竟然能突破重重的守衛,悄無聲息地闖入,那本事真不可小覷。西廂房前面的空地倏地擠滿了人,都拿著明晃晃的火把,刀劍在手,將黑衣人圍困在中央。

  顯然行刺是失敗的。

  刺客們窮凶極惡,當日刺殺曹丕吃了敗仗,而今連皇后亦不放過。他們像詭異的黑貓,從房梁上躥下來,舉著劍,對著白色幔帳裡突起的棉被猛砍。頓時飄起了漫天的鵝毛,串聯在暗處的銅鈴亦嘩啦作響。緊接著,門開了。

  密密麻麻的侍衛湧進來。雙方立刻短兵相接。

  劍影刀光。

  因此才有了刺客們遭圍困在廂房外空地上的一幕。皇后郭氏款款地走出,唇角帶笑,目光狠厲:「給哀家拿下活口,留著,慢慢地審。」

  這一聲令下,激鬥重又開始。薛靈芸在旁邊站著,蒼見優護著她,卻沒有讓自己的人參與同刺客的搏鬥。有一個瞬間金豔妮的黑紗掉下來,無意識地瞥了蒼見優一眼,縱然隔得遠,蒼見優仍是有些動容。那似無還有的一點怔忡,疼惜,卻教皇後郭氏看在眼裡。薛靈芸見狀,更是鎖緊了眉。

  回想酒宴當日。

  起初,蒼見優並沒有認出金豔妮。他們分別已有五六年。記憶中金豔妮是樸素天真的女子,不施粉黛,颯爽幹練。但那秋千上一襲火紅的妖冶,幾乎已將整張臉藏在濃重的胭脂底下。再加上隔了一定的距離,蒼見優想都沒有想過那個人會是他認識的。

  到刺殺開始。場面混亂。蒼見優毫不猶豫地指揮羽林騎捉拿亂黨,而自己亦加入了戰鬥。就在進進退退的糾纏間,他的對手不知何時換成了領頭的金驍。

  似曾相識的臉,刹那間映入眼簾。在那狹長的小巷中,一切戛然而止。

  誰會想到故人變敵人。除了滿目的瘡痍,就只剩無言怔忡。牆外的光影喚醒了他們。蒼見優道:「你們快走。」

  收了劍,甚至不問為什麼。

  金豔妮閃亮的眸子籠著他俊逸的輪廓,一陣難過在彼此心頭翻湧。她知道他的苦心,眉眼間亦是充滿了感激,所以也擔心此舉會給他帶去無窮盡的煩惱。所以,這一次,在來靈隱寺之前,金豔妮便決定,無論如何也要同他正面交鋒,儘量劃清兩個人之間的界限。

  打鬥持續不斷。

  只見一道道的白光閃爍,像流星的餘輝,也像寂滅的焰火。當電光火石照亮蒼見優灰暗的眸子,他看見黑衣女子如蒼鷹般掠起,朝著他的方向快而准地落下來。他下意識地提了劍抵抗。兩人在火花迸出的瞬間各自淩空退後了三丈。

  「保護薛昭儀。」

  蒼見優聲如洪鐘,說了,卻不動,只做出一個防禦的姿勢。他竟始終不能狠心與金家父女正面交戰。人影交錯間金豔妮看著他,看著他的眼睛。他亦緊盯著對方。突然,只見那道黑影再度騰空,但沒有向著他,而是越過他,直逼薛靈芸而去。

  如此一來,蒼見優不得不出手了。他縱然顧及當年的恩情,不憂心自己的處境,但他也決計不會牽連旁人。

  尤其是,薛靈芸。

  他開始將守勢轉為攻勢,但仍然不使用致命的招數,而意在逼金豔妮退步。突然間刺客的陣營裡有人高喊了一聲「金爺」。金豔妮扭頭一看,只見自己的父親已然負了多處傷,許多羽林騎侍衛圍著他,他腳步踉蹌,甚至連防禦都心有餘而力不足。

  如何是好?金豔妮頓時醒悟到自己似乎太過於專注和蒼見優的這齣戲,竟忽略了同伴的安危。情急之下她發現薛靈芸左側的防守侍衛明顯比右側更少,稀稀拉拉的,有好幾個空缺。她便猛然沖過去,猶如靈巧的蛇,倏地盤旋到薛靈芸的身邊。

  薛靈芸成了俘虜。

  朝廷的兵馬因而都不敢輕舉妄動,眼睜睜看著刺客挾持薛靈芸,策馬揚鞭而走。蒼見優怔怔地站在寺門口的官道上,握緊了拳頭,手心裡已然是冷汗涔涔。回想剛才所發生的一切,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懊悔,他的忍讓,退避,他自認為仁義的舉動,在薛靈芸的影子被黑暗吞沒的刹那,變得荒唐可笑。他猶記得薛靈芸驚慌害怕的模樣,她淚盈盈的眸子,顫巍巍的身子,她緊咬的嘴唇,緊握的拳頭。

  是了。

  拳頭!

  蒼見優猛然一個激靈,仿佛想起了什麼,立刻往寺院裡跑。廂房外的空地,一片狼藉,四處是斷掉的兵器,死者傷者七零八落。紅萱站在那裡,偷偷地掉淚,看到蒼見優,輕拭了眼角,便問:「現在如何是好?」

  蒼見優反問:「薛昭儀腰上掛的錦囊是什麼?」

  「錦囊不就是錦囊嗎?」紅萱愕然,心想這蒼少將難道是急糊塗了,說話也沒個條理。蒼見優搖頭,重複道:「我是說,錦囊裡裝的什麼?」

  「是金粉。」紅萱說道,「薛昭儀知道我喜歡金粉,常常都帶在身上,所以問我要了一些,縫在錦囊裡面了。」

  果然沒看錯。

  蒼見優心道,難怪她的左手偷偷地握緊了又張開,指間隱隱約約有閃亮的金屬色,還故意碰著腰間的錦囊——他以前從未看見過她將錦囊那麼繁瑣的飾物掛在身上,那原來是對自己的暗示。因為他們曾一起通過金粉尋回了紅萱的下落,倘若他還記得——他當然記得——那麼,這一次,同樣以金粉做指引,她希望他能救回自己。

  這是暗語。

  只屬於蒼見優和薛靈芸的默契。

  但蒼見優卻不願公然帶著人馬前去圍剿,他希望能將傷亡減到最低,既能平安地救出薛靈芸,又能說服金驍放棄和朝廷的對抗。

  當然了,薛靈芸眼下的情況如何,蒼見優還不知道。他們會傷害她嗎?她是貓在角落裡哭泣,還是已經傷痕累累,甚至,甚至被刺客的尖刀穿破了心臟?蒼見優不敢想,一想,就仿佛受刑。他偷偷地牽了馬,趁夜色離開了靈隱寺。馬兒一路疾馳,仿佛是他將所有的痛苦和恐懼都加注在了踏雪的四蹄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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