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深宮·美人夜來 | 上頁 下頁


  令牌上,刻有「黃初」、「羽林騎」等字樣。薛靈芸知道黃初是如今的年號,而羽林騎,應該是令牌主人的身份吧。只是,這宮裡最多的大概就是宮女、太監和羽林騎了,成百上千個人,怎麼能知道丟了令牌的究竟是哪一個呢?

  薛靈芸尚沒有成形的激動,瞬間消退。她將令牌用手絹包起來,揣進懷裡,本想沿著原路返回疊香園,可她似乎迷路了,走到御花園,看見假山池塘,曲徑通幽,但偏偏就是分不清它們各自連著哪裡。她有點沮喪,像遊魂似的蕩來晃去。

  經過一座重簷的圓亭,薛靈芸看見一群穿白紗的女子,娉婷嫋娜,站在圓亭外的空地,排得整整齊齊的,跟在一位穿著桃紅色華麗宮服的女子身後,學著她的步伐和動作起舞。圓亭裡是宮廷的樂師,或站或坐,吹拉彈唱,將一支輕快的曲子演奏得淋漓盡致。

  那場景著實吸引人。

  薛靈芸不由得輕笑起來,站在走廊的轉角,目不轉睛地看著。曲終時,雖然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為宮女們輕盈的舞姿喝彩,還是欣賞樂師精湛的技藝,她都忍不住拍了拍掌,就像以前在家鄉看見驚險的飛刀絕技一樣。

  「啪啪啪——」

  那三兩下掌聲餘音還在,卻聽見腳下一陣碎裂的聲響。低頭看,原來是不小心碰翻了欄杆上一盆紫色的秋蘭。花盆的碎片和泥土散落一地。頓時,亭內亭外的人目光整齊地轉了過來。薛靈芸有些窘,吐了吐舌頭,賠笑道:「對不起,我不想打擾你們的。」

  說罷,聽見一聲冷笑,那領舞的女子怒氣衝衝地走過來,一干宮女亦緊隨其後。她道:「這沿路栽種的,可是莫夫人最心愛的蘭花,你竟打碎了它,哼,莫非是向天借了膽?」

  這是一次並不愉快的初遇。

  薛靈芸對面前囂張跋扈的女子實在沒有好感,看她不僅說話的時候帶刺,骨子裡的風騷更是惹人厭煩。但薛靈芸不想多生事端,便低頭看了看倒地的秋蘭,莞爾笑道:「只是盆碎了,花還是活的,我重新栽種了,再還給你就是。」

  話雖這麼說,可心裡氣不順呀,好像不宣洩出來就會窩出一身的病,於是她便又臉帶戲謔地道:「哦,不對,不是還給你,是還給那位莫夫人。你不是莫夫人吧?」

  「啪!」

  竟然是一個耳光,火辣辣地落在薛靈芸的臉上。其中一個宮女幸災樂禍,嬉笑道:「哪來的這麼不知死活的丫頭,竟敢頂撞陳昭儀。」

  陳昭儀?

  薛靈芸雖然剛入宮,不熟知宮中人事,但她也曉得昭儀是比自己的美人頭銜高出了好幾個臺階的。再看這女子,一對狹長的丹鳳眼,漆黑的眼珠似桂圓的核,再描上細長的眼線,那瞳孔裡射出來的光盡是不饒人的淩厲。桃腮粉臉,薄薄的唇,尖削的下頜,也是一張標準的美人臉。眼角芝麻般大小的黑痣,雖然突出,卻恰好反襯了肌膚的光潔無瑕。她上身著淺粉色帶月白暗紋的對襟衫子,寬大的袖口用白色綢緞做出明顯的鑲邊,下身著一襲桃紅與淺粉相間的條紋長裙,將纖細的骨架子襯托得極好,腰間系霜色的帛帶,且垂著一塊鏤空的玉,想必也是價值連城。從她身旁趾高氣揚的宮女口中得知,她是後宮較為得寵的幾名佳麗之一,姓陳,名尚衣,最善歌舞,因而頗得皇上的歡心,去年此時,便封了昭儀。

  薛靈芸知道,縱然自己有再多的不服氣,大概也只能忍了。可是這會兒要她向這位陳昭儀行禮也是不可能的。她索性置若罔聞,蹲下身去,打算將蘭花和著一點泥土捧起來。誰知道陳尚衣鳳眼一瞪,竟咬牙切齒地對著薛靈芸踢了一腳。那一腳踢得薛靈芸膝蓋發麻,整個人都斜著撲倒在地上,只覺手肘的外側一陣冰涼,竟是給花盆的碎片劃出了兩道口子。

  分明是無心,還先道了歉,又承諾會重新栽種這盆花,完璧歸趙,憑什麼自己還要挨這女人一耳光?一耳光不夠,還附加了拳腳,不僅摔得狼狽,還疼得要命。想到這裡,她的眼淚便在眼眶裡打轉,卻還是倔強地咬著嘴唇,皺著眉,壓抑著肩膀輕微的震顫。她想,她雖然出身並不富貴,可在家的時候,爹娘和眾位長輩,哪一個捨得如此待她。若是因這所謂的身份高低就委屈了自己,那可著實不是她入宮的目的。於是她便再一咬牙,將那些快要決堤的眼淚都吞回了肚子裡,然後猛地站起來,手裡抓著一把泥,霍地朝著陳尚衣砸去。

  陳尚衣自入宮以來從未遇見有人敢這樣羞辱她,被狠狠地嚇了一跳不說,原本她就嬌生慣養,更加受不得這些穢物,氣得哇哇地跳著腳,隨即撲過來撕扯薛靈芸的衣裳。兩個人稀裡嘩啦地扭成一團。周圍的宮女們慌了,一窩蜂圍上來,好不容易將她們分開,有的為陳尚衣擦臉整髻理衫,有的試圖勸阻兩人,更有的索性就代替了陳尚衣,對薛靈芸又是辱駡又是拉扯。

  這時候,傳來一聲喝止。

  「住手!」

  回廊的那端走過來一個人。

  薛靈芸忍了疼,怯生生地抬頭看。只見那款步而來的男子,看似近三十的年歲,氣質成熟,已完全不見稚氣,僅僅是一個舉手,一個蹙眉,也難掩其優雅和綽約。那份莊嚴,不怒自威。周圍張牙舞爪的宮女們頓時也都噤若寒蟬。他的身份並不難猜。像這般俊朗斯文,能夠將剛柔並濟很自然地融於一身的男子,除了曹家文武兼備德智過人的三公子,還能有誰。薛靈芸沒有想到自己入宮還沒來得及面見當今的天子,卻反倒先看見了傳言中另一個神話般的人物。

  曹植。

  薛靈芸的身子也不疼了,火辣辣的暴躁情緒都在一個溫柔的眼波裡收斂。她有點失態地看著曹植,毫不遮掩自己灼灼滾燙的目光。曹植似乎也意識到那目光的唐突,好像自己就是那月宮裡的玉兔,掉進了什麼猛虎豺狼的洞穴,他有點尷尬,回看薛靈芸一眼,眼神裡隱約有求饒的意思,似是想要拿布把自己遮起來。薛靈芸的臉刷地紅了,趕忙將頭低下,一顆心簡直要從胸腔裡跳出來。

  在未入宮以前,有關曹氏兄弟和甄宓之間的傳聞,在民間早已傳得轟轟烈烈。雖然其中不免有誇大的成分,也因為傳來傳去而失了本真,但薛靈芸卻是字字句句都記在心裡的。曹植的才情橫溢是她敬慕的,曹植的深情無奈是她痛惜的。

  而甄宓,那個傳說中足可與大小喬媲美的女子,她貌若天仙,心似菩薩,聰慧機智,英勇無畏。她與曹植心有靈犀,無奈先帝硬是將她許配給了其大哥曹丕,亦是如今的天子。

  甄宓因此被迫與曹植分開。

  他們的感情是發乎情止乎理的,是心靈的契合與思想的交流。他們就像觀音座下的金童玉女。很多人都覺得惋惜。尤其是曹丕霸道魯莽的武夫性格,更加不襯甄宓的溫婉和才情。後來宮中屢屢傳出甄宓與曹丕不和的消息,不久後,曹丕將甄宓貶至鄴城,最後,因甄宓那首諷刺怨恨的詩以及木偶詛咒的事,讓曹丕徹底惱怒,賜了鴆酒,將其毒死。

  這不是神話,卻勝似神話。薛靈芸初聞的時候,聽得滿臉是淚。她仿佛可以看見曹植為情而傷的憔悴寂寞,她恨不得自己可以變成他身邊最低等的僕人,為他遞一方拭淚的手帕,或者,為他斟一杯澆愁的烈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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