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深宮·美人夜來 | 上頁 下頁


  而現在,他就在她的面前,用那麼溫和的眼神凝望著她。她總是忍不住抬頭看他,看過又覺唐突,便又將頭慌張地低下,然後,再抬頭。反反復複。

  此時,曹植喝止了這場荒唐的毆鬥,陳尚衣再潑辣,也不得不作罷。而她的蠻橫在宮中早就人盡皆知,反感她的人,很自然就會將心思偏向另一方。曹植看著薛靈芸狼狽的模樣,微微俯下身來,伸手將她扶起,問道:「你沒事吧?」

  薛靈芸笑道沒事,可傷口的疼痛卻忽略不了。她無意識地將手護在胸前,發出細小的呻吟。曹植便勾起了嘴角,掏出一塊手帕遞給她,道:「趕緊擦擦吧,傷口沾了泥,容易潰爛。」可是看她含胸弓背的委屈模樣,不由得心生憐惜,索性就自己動手,一邊為她將傷口的汙血輕輕地抹開,一邊問,「你怎能跟陳昭儀起衝突呢?難道是新來的宮女不知道她的惡名?」

  薛靈芸一聽惡名兩個字,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道:「這可不像侯爺您應該說的話。」曹植一愣,他沒有想到區區一名宮女也能夠如此大膽地與他說笑,他不禁想起甄妃,年少時的她,似乎也是這般天真率直的模樣。

  心中又是一歎。

  但早已習慣了壓抑自己感情的他馬上一臉微笑地道:「這也不是一個宮女應該說的話。」薛靈芸揚了揚眉,咂嘴道:「我不是宮女。我是新入宮的美人。」

  「啊——」

  曹植突然有如被針刺了一下,抽回手,驚愕道:「你就是那從常山來的女子?」薛靈芸只道自己竟有了些名氣,就連鄄城侯也曉得她入宮的事情,心中竊喜,點頭道:「我叫薛靈芸。」

  可是,話至此,就再沒了下文。

  曹植慌慌忙忙地走了。薛靈芸怔了怔,看那背影,總覺得帶著恐懼和逃離的意味。但為什麼呢?自己可不是洪水猛獸,亦非鼠蟻蛇蠍啊。

  凝神間,她蹙著眉,握緊了染著血漬和污泥的手帕。

  第二章 七日餘香

  彼時,黃初二年。秋。

  帝登基之後,封曹植為鄄城侯,所以,他並非長居於洛陽。此番前來,不過是興之所至。他就跟薛靈芸一樣,到了皇宮才聽說兄長臨時去了許昌。但他莫名地覺得輕鬆。

  月色淺。

  疏影橫斜。

  曹植在窗前站著,忽而想到白日裡在御花園撞見的那名女子,不由悵然。究竟是從何時起,他那麼避忌接觸後宮裡任何一位嬪妃的呢?全都是因為宓兒的關係吧。

  宓兒,宓兒。

  這稱呼多柔軟啊。往事還歷歷在目。那時候他們心照神交,早已經將彼此引為終生的知己。他喚她宓兒,她便喊他子建,兩人都以為在不久的將來他們是要拜天地結為夫妻的。那時候,父親曹操亦十分欣賞宓兒的聰慧與才情,他曾說這世間的女子沒有誰能比宓兒更加適合做母儀天下的皇后,他希望她能夠輔佐新君治理朝政,而這新君,卻不是自己,是大哥曹丕。

  後來。

  他再也不能夠親切地喚她宓兒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辛酸的稱謂。嫂嫂。可笑的是大哥登基之後還沒來得及將宓兒封做皇后,他的心就亂了。他的身邊開始圍繞著一個接一個的後宮佳麗。多疑的他甚至總懷疑自己與宓兒在私下仍有往來,做了見不得光的事。他將宓兒冷落,再貶至鄴城,他卻流連洛陽或許昌的紅花綠柳。

  驕傲的宓兒呵,水晶骨頭,琉璃心,她定然萬般委屈,難過,所以才作了《塘上行》,言辭間對自己的丈夫飽含怨憤和譏諷。與此同時,在那時還是嬛夫人的郭後,誣陷宓兒用木偶詛咒謀害大哥,大哥盛怒之下相信了此事,賜下毒酒,徹底地將她的生命了結。

  這些事,挫骨揚灰也難忘。

  對大哥曹丕是心存怨恨的吧?不僅怨恨,也忌憚。他畢竟是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一代帝王,自己的生死也操控在他的手上。他們都是心思澄明的男子,所謂一山難容二虎,這道理,早在彼此降生的那一刻起,就深深地烙進這萬仞的宮牆。曹丕善武,曹植能文。謀軍佈陣,甚至指點江山,曹丕都駕輕就熟,可是,反對曹丕的人說他剛愎自用,器量小且多疑,而擁護他的人,則覺得曹植優柔寡斷,缺少統領江山的霸氣。朝廷內外,仿佛不約而同地分成了兩派。只不過,在民間,三公子曹植的仁德謙遜,卻為他贏得了不少的美名。先帝曹操對於挑選誰繼承皇位猶豫不決,亦是因為如此,曹丕與曹植之間,隨著此事的懸而未決,便愈加劍拔弩張。更不曾想到的,是甄宓的出現。與其說她是一根導火線,倒不如說她是曹丕公然向曹植宣戰的藉口。漸漸地,兄弟間的默契蕩然無存,剩下的不過是虛偽和禮儀。

  想想當日,七步成詩:

  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字字泣血,句句錐心,卻也不過是二十個形同符號的文字,打動不了誰,根本沒有實際的意義。曹植負著手,望向窗外寂寞的明月,兀自歎息。

  帝尤未歸。

  薛靈芸獨自一人居住在不大不小的疊香園,身邊連個貼身的婢女也沒有,終日無所事事,才兩三天的工夫,就已經悶得慌。

  夜裡。

  明月清輝仿若在地上鋪了一層霜。偶爾有奇怪的鳥叫聲,風聲,像女子的嗚咽。薛靈芸半夢半醒間仿佛又看到了當日墜樓的黑影,懸浮在空中,在她的頭頂,躲不開,又砸不下來。

  她驚起一身的冷汗。

  翌日。

  薛靈芸去了苜蓿園。那是曹植在宮中暫居的地方。雖然她這樣貿然地闖入很唐突,可是除了曹植,這裡再沒有一個人可以跟她算做認識。她拿出令牌,指著令牌上的血跡,將當夜目睹的事情說了。曹植詫異得很:「你為何要告訴我?」

  「不知道。」薛靈芸嘴上這麼說,心裡卻偷偷地想,總不能告訴你,是因為我信任你,而我信任你的原因不是因為你曾經替我解圍,而是因為我仰慕你的寬厚仁慈,文采風流,亦動情于你和甄妃的故事,你是我在沒有入宮以前就牢記在心底的一個人。

  曹植皺眉:「但宮裡有宮裡的規矩。這些事,並非我應該插手的。」

  「哪怕人命關天?」

  「嗯。」

  薛靈芸一怔,表情有些僵硬了。是失望吧,沒想到自己當做神仙一樣崇拜著的人,竟然如此懦弱怕事。她覺得她好像是一個過早地從睡夢裡驚醒的人,雖然看見了她夢中的霞光萬丈,但那光芒,卻在一點一點減淡,消退。她悻悻地正欲拿回令牌,卻見曹植又將令牌仔細地嗅了嗅,跟著臉色也變了,問:「這香氣,是從你身上染的?」薛靈芸接過令牌,也在鼻子底下晃了晃,道:「不是。在我撿到令牌的那個草堆裡,也有這樣的味道。嗯,像茉莉,也像檀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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