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深宮·美人夜來 | 上頁 下頁


  第一章 瑤台仙境

  迎親的隊伍,停在江畔。

  自船頭遠遠望過去,一派華麗。那頂篷上著五彩琉璃珠的,散發著淺金色夕陽般的柔光,大約就是安車吧。

  果真名不虛傳。

  但見那鏤金的花窗半開半閉,隱約透出鵝黃的薄紗,車轂繪有精細的花紋,車軛前有龍鳳圖樣的裝飾,儼然一座袖珍的宮殿。而駕車的牲畜,據聞是屍塗國所進貢的駢蹄牛,毛為青色,可日行三百里,疾如馬,穩如驢。待乘上去,才曉得車身四周還掛有百子鈴。那鈴兒叮叮噹當,隨著隊伍的一路前行,發出歡快的聲響。

  這樣隆重的場面,老百姓們更是好奇。常常有圍觀的人立在道路兩旁,伸長了脖子想要看清楚安車內的女子究竟是什麼模樣。路人甲說,她的容貌可比褒姒妲己,傾國傾城,令當今的天子一見銷魂;路人乙說,她是富貴人家的小姐,花了大量的金銀疏通,才得到入宮的資格;這時候路人丙便搖頭,擺出一副百事通的姿態,道:

  「薛靈芸,常山籍,父親為贊鄉亭長,出身並不富貴。亦少讀書,最擅長的就是織補刺繡一類的女工活。說來,就是容貌較為出眾的一個普通鄉野女子罷了。」

  沿途的議論,薛靈芸都只當耳旁風。沒有什麼比宣洩自己離鄉背井闊別親人的憂傷更重要了。她懷裡捧著父親贈她的玉唾壺,眼淚吧嗒吧嗒的,直落進壺底。

  縹色的壺,壁上有雕刻的杜鵑圖樣。

  薛靈芸用纖纖柔荑撫摩著那粗糙的紋理,總是想,杜鵑啼血,會不會也如她此時此刻這般淒涼?

  但感傷與現實總得各自放一旁。皇上的盛情與寵倖,自安車迎親的時候起,薛靈芸就擺進了心裡。她是皇上欽點的美人,封銜雖小,但排場卻大。前來傳旨的郡守大人說,入宮之後一旦得皇上寵倖,最起碼也是要封個修容或昭儀的。

  還說,後宮佳麗成群,皇上卻從未如此鋪張地迎娶任何一位嬪妃,足見他對你的重視。這全賴你模樣生得好,眉眼間有甄妃的神韻。皇上對甄妃的癡迷,普天下有誰人不知曉。你仔細想,若你也能像甄妃那樣,定是不枉此生了。

  呵呵,像甄妃那樣,談何容易。

  薛靈芸一想到這裡,蹙了眉,回顧自己的出身經歷,大約是沒有哪一項能及甄宓的百分之一吧。甄宓是與大小喬齊名的美人,蕙質蘭心,五韻精通,其才情與胸襟更非普通的女子能比。關於她的傳聞在民間已經太多太多,幾乎是有褒無貶,想必這世間再也不會有哪個女子能與她比肩,享有萬人景仰的殊榮了。

  而自己呢?

  只不過是在命運的安排下糊裡糊塗地就走上了這樣一條路。沒有青梅竹馬的戀人,無須生離死別,僅僅是捨不得父母親人,對那未知的前途心懷憂戚。所以哭,只能哭。也反復地提醒著自己,到了洛陽就應當笑,笑靨如花,笑著叩謝皇恩浩蕩,笑著去為自己在後宮謀求最安逸的生存方式。這應當是一種妥善的處理態度吧,何謂委屈,何謂甘願,何謂幸福,統統都拋開了。沒有辦法去計較了。那些都是雲端的雨,是俗塵的風,摸不到,握不牢。剩下的,只是這實實在在的軀體,也許,她真的即將不屬於自己,而成為那華麗的墳墓裡一道腐朽的暗影。

  想著這些,分明是想替自己寬心,排解那難受的五味雜陳,但薛靈芸反倒哭得更厲害了。

  好像生生地要把那安車都哭裂。

  天色漸漸暗了。

  風聲嗚咽。

  安車進入洛陽城。

  沿途的香草氣味猶在,百子鈴依舊叮叮噹當。薛靈芸輕輕地抹開了眼角最後一點淚,推開花窗,外面是淩晨安靜的夜色。

  這時候,只見一根根的紅燭,排列在道路兩旁。那些躍動的火苗籠罩著整個洛陽城,自己猶如行走在除夕的煙花裡,又或者是綢布的燈籠海。薛靈芸驚得呆了,隨從討好地笑言,這也是皇上的意思,其實自城外十裡起,就開始這樣佈置。

  再行了一段路。

  抵達皇城。城牆上同樣是紅燭高照,一眼望去猶如傳說中的瑤台仙境。薛靈芸越發癡醉。雖然眼睛裡還布著血絲,但又忍不住微微張開了嘴,露出欣喜的笑容來。目光仿佛是江河傾瀉難收。可看著看著,又突然怔住。

  在最高的一座塔樓,頂層有幾支蠟燭被風吹滅了,因而能看見清晰的缺口。而那個缺口裡,竟然顯現出兩個模糊的影子來。他們先是貼在一起,而後又分開,看上去,就像其中的一個人將另一個人像鐵球似的拋落下去。

  落下數十米高的塔樓。在黑夜裡,如死亡的隕星。

  薛靈芸嚇得大呼停車,指著塔樓說你們有沒有看見那邊樓上有人掉下來。兩旁的侍衛皆茫然地搖頭。薛靈芸急道:「我是真的看見了。如此駭人的事情,誰都不能袖手旁觀是不是?還請你們將安車繞過去探個究竟吧。」

  從宮裡出來迎接的太監賈公公道:「薛美人入宮的行程早已擬定,哪條路可以走,幾時走,都是有嚴格規定的,小人做不了這個主,這會兒,按照皇上的意思,必須在戌時以前將美人送至疊香園。那是皇上吩咐暫時給美人居住的。」

  「哦。」薛靈芸悻悻地應了一聲,再望一眼那塔樓,又坐進了車內。可心裡總是想著,非常不安,仿佛一閉上眼睛就會看見那個墜落的影子。而出乎意料的是,等到安頓妥當了,才有消息說皇上並不在洛陽宮裡,而是攜著皇后到了許昌。

  歸期不定。

  薛靈芸並未在意,將父親的玉唾壺擺放好,就在疊香園裡踱了一陣,然後打量起頭頂那片幽靜的夜色來。

  睡也睡得淺。仿佛是床板太硬,錦被太軟,枕頭又高了,連帳子的顏色都那麼刺眼。翻來覆去,發紅發黑的眼圈顏色又深了一層。

  翌日。

  疊香園靜悄悄的。只有幾名安排過來伺候薛美人飲食起居的小宮女。她們見了她,機械地行禮,臉上就像貼著一成不變的油彩畫。薛靈芸心道無趣,實在悶得慌,想自己在常山的時候,無拘無束,做任何事都看幾時興起,也不用顧禮儀,而周圍的人總是和顏悅色,縱然有什麼,都率性地擺在臉上,怎麼也不會是現在這樣,在平和的表像下,壓抑著激流暗湧,仿佛隨時都要爆發。她便又想起昨夜塔樓上掉下去的人影,將眉眼輕輕一挑,索性走出疊香園,憑著記憶,尋那塔樓而去。

  皇宮裡,滿眼的陌生。

  那塔樓看上去像是這裡最高的建築,有些殘破了,簷角有蜘蛛網和生銹的銅鈴,瓦片也稀稀拉拉。周圍的地面,還長起了荒草。隔很遠才有一條閣道,巡邏的士兵魚貫而行。

  薛靈芸在塔樓底下徘徊著,這時候她已經分不清當時的人影是從哪個方向落下來的了。她突然覺得自己有點像在偵察某起懸疑事件,那墜樓的人是誰?另一個黑影又是誰?他們之間有怎樣的關係?是暗殺嗎?原因為何呢?等等等等。這些念頭在腦子裡,就像昨夜漫天的燭光一樣躍動,薛靈芸開始有點血液沸騰的感覺。

  對了,血液——

  這個時候薛靈芸正好看見近處的草叢有一攤風乾的血跡。暗紅的,混著泥沙凝在枯黃的草莖上。她俯下身去看,突然嗅到一股似茉莉又似檀香的氣味,那應該是女子所用的香粉或香囊才能發出的,只是過於濃烈了,若是一次性全都用在身上,只怕反而會將周圍的人熏走。再仔細看,密密的草叢裡,似乎還有什麼東西,隱隱地透出金屬的色澤。

  那是一塊令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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