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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六


  自來了宮內,粟娘很少會講這麼多話,我不由隨聲附和贊道:「也是你身手夠好,那一桶冰涼的井水一下子全倒在她的身上,也要有準頭才是。」

  粟娘便微微一笑,然後收了笑意,「娘娘,奴婢可是第一次聽娘娘稱讚奴婢呢。」

  我心知她是見我身邊的人走的走,病的病,尋些話頭給我逗趣兒罷了,便略有些感動,道:「粟娘,還好有你在本妃的身邊。」

  忽有人接過話頭道:「怎麼,僅有她在身邊便夠了嗎?」

  我倏地轉過頭來。長廊盡處,暗色隱隱,長廊的燈光仿若一截一截地點亮,讓他的臉龐從暗影之中逐漸顯出,面容俊逸,形如青松。我失聲道:「皇上,是您?」

  已有好幾日沒有見過他了。以前也有這種時候,甚至一兩個月不見都是常事。可今日忽地見到他,驚喜卻在心肺之中彌漫開來。我緩緩站起身來,竟然忘了例常的行禮,只站在玉欄處,一直看著他,眼內再無其他人等,看著他只著平日的常服,頭上沒戴金冠,腰間卻掛上了那只式樣簡單的銀熏,與玉珮相擊,一步步向我緩步走來。

  望著他的身影,我才忽然間明白他所謂的「親人」的意義。所謂「親人」

  在那人偶一抬眼之間,便已讓融融的暖意浸滿了全身。

  直至他走到我的跟前,默不做聲地凝視於我,我才驚醒,忙跪下向他行禮。

  他早一把扶住了我,「可苦了你了。」

  我只感覺眼淚將要迸出眼眶,卻強自忍住不讓它流出來。他的這一句話語,強過在眾妃面前深情款款而說的許多句。只因這一句,我已聽出,它不含任何雜質。

  我道:「皇上,一切皆已準備妥了嗎?」

  他道:「已然妥了。」

  一應魑魅魍魎,要想一網打盡不如任其盡顯端倪。所以,我雖查出了皇宮起疫症的緣由,卻沒有立即派人稟告。我相信,他們困住我,自有他們的理由。

  皇上要查出他們的理由,自然不能打草驚蛇。

  粟娘早已退下,康大為守住遠處主要通道,不讓閒雜人等走過。我被他摟在懷裡。他身上有露水和泥土的味道,像是從別處一路騎馬趕來。這些日子他既要顧著朝政,又要顧著後宮,想必也很疲憊吧?

  我們相擁著走入房內,斜躺於矮榻之上。他斜靠在我的懷裡,閉目讓我給他按著太陽穴。青玉雲紋燈照射之下,他的眼睫毛在眼眶之下投下了明影,如玉般的面顏下端微有青色的胡楂冒了出來。我以手背摩挲著他的下巴,感覺手背被紮得微癢。他一向注重儀錶,一絲一毫都不出錯,即便他不注意,也有專人讓他注意,如果不是情況特殊,哪會出現如此的狀態。我心中微酸,道:「皇上,到了臣妾這裡,便好好地睡一覺吧。」

  「朕十多天來,從浙杭上貢的藥物查起,查到在御醫房任職的各個御醫底細,事無巨細,一概不漏。又怕有人掩蓋證據,便派人請各御醫家人疏散隱藏,讓人無可拿來要挾之事。待終於有了收穫,又快馬騎了三日前來見你,唯恐你遭遇不測。但你不愧為朕所選之人,無論任何情況之下,都能自保……」他輕聲述說道,「知道嗎,朕從小就不敢喜歡一樣東西,因為我知道,無論我喜歡什麼,總有人會拿來要挾我。那時我知道,除非朕喜歡的人有自保的能力,能將命運掌握在手掌之上,可這樣的人能讓人喜歡嗎?有了這樣的能力,便只獲得個陰險狡詐,惡毒兇狠的名聲……」

  他聲音漸漸低了下去,語意朦朧,「可朕未曾想到,這樣的人也會有那樣誘惑的色彩,讓朕不由自主地受到誘惑,不由自主地喜歡……」

  耳邊傳來他均勻的呼吸之聲,我的眼淚滴進了他的髮髻之中。我一向知道自己是什麼樣的女人,為求自保可以泯滅良心,對我來說,人與人之間的關係便是爭鬥與利用。我從不奢望有人會把我放在心上,特別是他。今天他除卻了面具,對我講出這番話來,讓我心生了感激。我將他的頭攬進了懷裡,親吻他的鬢角,低聲道:「皇上,臣妾也是如此。」

  他對我來說,何嘗不也是讓人害怕到兩股戰戰的人。但我卻不得不承認,他逐漸吸引了我,讓我的視線不由自主地圍著他轉,為他偶爾的一個溫柔的小動作而心跳加速,面紅過耳。

  自我被軟禁在這裡,心裡反而平靜了。不知道為何,我就是知道他不會拋棄我,他會以他的方式解決這一切,說不定還能因此而給對方一個巨大的打擊。而我,也能配合著他,就算被軟禁,我在後宮,這婦人的戰場,也能助他一臂之力。無言的默契就這樣產生,不用言語,我想,我對得起他這份信任。

  第二天一早,我侍候他清潔了面顏,穿上玄衣黃裳,戴上紫金玉冠。還未出門,便聽有人報:「皇后娘娘駕到。」

  我為他系上金黃色的金冠緙絲帶,用手撫了撫他的下巴,道:「皇上這下子可趁手多了。」

  他皺眉道:「好像你的手在朕身上的動作,也越來越趁手了?」

  彼時皇后便在屏風外等著,我們之間的談話並不避人。隱約見皇后身軀略有搖晃,我便道:「皇上,上完早朝,臣妾便陪您在御花園走動走動。多日未出來,身上都乏了。」

  他低低地應了一聲,才忽然想起般道:「皇后既來了,便隨同朕一起早朝吧。」

  皇后此番前來,看來準備了不少忠心耿耿的詞兒,來勸止夏侯辰與我相見,只不過還未來得及說出口,便被我與夏侯辰幾句仿似閒談般的話語憋得無話可說,只能道:「臣妾謹遵皇上口喻。」

  她這句話帶著一種沉沉的死氣,讓人聽了尤為感歎。夏侯辰歎了一聲,轉過了屏風,大步向門外走去。皇后的身影在印在屏風之上,良久,卻一動不動,沒有跟上去。

  我從屏風後轉了出來,見她端莊一如往昔,青絲梳得一絲不亂,想來她已多日未見夏侯辰了,衣裳配飾更是經過精心挑選的。我提醒道:「皇后娘娘,皇上已上朝了。」

  她這才恍然大悟般地醒悟了過來,「妹妹可大好了?」

  我微笑不語,只道:「皇后娘娘,皇上叫您一同上朝,您可別遲了。」

  與皇帝一同上朝,這是莫大的殊榮。雖有珠簾低垂,眾朝臣看不清簾後之人,也不准許後妃對朝政多有插言,但端坐於寶座之上,與皇帝一起接受朝臣的跪拜,我想,這也是後妃們個個都期望嚮往的吧。只可惜,對皇后來說,榮耀之日,便是她衰敗之時。

  看來她心底也略有些明白了,走出昭祥閣之時,要人扶著才能行走如常。

  她走之後,素靈給我端來了早膳,我便告訴她,她的家人已讓康大為代為安置了。康大為在一般宮人的眼裡,便是一個神般的人物,由他接手的事,聽說還沒有不成功的。素靈便又眼含了熱淚向我道謝。

  第四十章 勝利雖在眼前 斬草卻未除根

  未過晌午,朝堂上便不斷傳來消息,御醫房不斷有御醫被全副武裝的侍衛們拉了出去。圍在昭祥閣的人馬早就撤下了,因此牽連的官員不知凡幾,所有證據都清晰充分不容辯駁。據聞李士元手持了摺子一道道細數了出來,有的官員當場便昏了過去。原本上朝時,夏侯辰下一道聖旨,總有人辯駁不休,可今日上朝,由李士元一個人述說通篇,無人上前辯駁。被點到名的,便面如死灰,有的更是失手掉落了手持的玉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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