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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六


  過了良久,才見那女獄吏親自提了籃子進來,神色一反平日的恭謹,平添了幾分喜意。她開了鎖頭,走進來把籃子放在了案幾之上,這才喜滋滋地對我道:「娘娘,大喜了!聽宮內的人道,皇上要把您的案子發往大理寺重審,說是疑點眾多。娘娘,你快要脫身了!」

  她眉眼之中俱是羡慕,竟仿佛此事發生在自己身上一般。我正揭開籃子拿出裡面夾層的瓷瓦罐,一聽此言,卻仿若五雷轟頂,差點兒失手將瓦罐摔掉——如此一來,我所有的期望,所有的計劃,豈不全都落空?

  他何必如此。就算能幫我脫罪,我還能在那宮中生活下去嗎?再說了,他這樣一來,豈不給自己惹上無窮的麻煩。宮裡面本就是一潭內有殘渣無數的死水,若攪動起來,便會有若干種不好聞的味道直往上冒,無數的猜測與流言四散開來。一個不小心,便會惹到他自己身上,邊疆不服氣他的藩王說不定會借此作亂。

  因為太后與他的恩怨更濃更重,各方面的懷疑只會直指於他。謀殺太后的罪名,對一個各位藩王虎視眈眈的新政來說,威脅不言而喻。從各方面利益來看,他都不應該如此!

  那女獄吏見我怔了,以為我喜得說不出話來,喜滋滋地道:「奴婢一看娘娘,就知道娘娘是一個有福氣的,哪兒會在這種地方長期待下去,若蒙娘娘不嫌棄……」

  我不耐煩地打斷她的話,「你這話從何聽來?」

  獄吏道:「娘娘,奴婢去幫您取膳湯之時,宮內都傳開了。聽聞宗人府也領了聖旨,只怕今日大理寺便會讓娘娘前去問話呢。有皇上的聖旨在那裡,他們哪裡敢亂來?」

  她又幫我舀了碗粥,「娘娘,您別急,一切皆有水落石出的時候。皇上尚且對此有懷疑了,宮裡的那位再大,大得過皇上去?」

  我憂心如焚。如此一來,我便要重新計劃,所做一切皆要推翻。可等一切塵埃落定,無論結局如何,皇后總是屹立不倒,但我還怎能在宮中生存下去?

  我再無心思飲粥,反復回想前天夏侯辰來探監時的情景。難道是我言行舉止之間有何不妥落在了他的眼裡,讓他起了疑心,以為我要脫身而去,所以才來了這麼一手?複又一想,這不可能。我這樣一個女子,只不過是他無數妃嬪中的一名,即便知道我的計劃,為怕我的出逃辱沒皇室,也不過在處我極刑的時候囑咐監刑官嚴加守衛了便是,何須如此大費周折?

  如以前一樣,我反復思考,皆不能想出他為何這樣行事,只能猜測可能有其他我不知道的原因,讓他不得不如此。

  女獄吏見我怔怔的,既不飲粥,又不梳洗,便叫了兩名手腳勤快的獄吏幫我梳洗。由於這裡是關押女囚的地方,而這裡的女囚又不比其他地方,以前是非富則貴的,因此獄吏全都是學過宮中禮儀的。雖然和素潔等專侍候人的宮女不能比,但還勉強過得去。我在心神恍惚之下,倒沒注意她們幫我梳頭梳得好不好。

  果然,過了巳時不久,便有太監前頭引路,官員帶著皇上的聖旨前來問話。我的案件原說歸宗人府審理,我知道宗人府的勢力全歸時家掌控,現在夏侯辰繞過了時家,叫忠心於他的大理寺來審,倒真有幾分想讓我脫罪的勢頭。

  那名官員鬚髮皆白,身著三品的補服,看起來倒滿臉正氣。我雖入牢獄,可封號未奪,依舊是皇上的妃子,如審我的案子,我只需站著回話,不必跪官,反倒是他先向我行禮,才開始問話。

  經由女獄吏暗暗提醒,我才知道這人卻是本朝有名的死強牛脾氣,以油鹽不進聞名的大理寺刑官李士元。據聞他審案從不理對方來頭如何,只認真理,曾經被先皇七罷七升,得罪的人固然不少,可也沒人敢試其鋒芒。據聞他脾氣雖強,卻聰明絕頂,經他手下少有冤案。獄吏只提了他的名字,我便知道皇上的確下了大決心幫我脫罪了。

  可我怎麼能告訴他,我並不想脫罪?

  我暗暗打量著對方。這老者有一雙極銳利的眼睛,被他一掃,頗有幾分被夏侯辰望著的感覺。我暗叫不好,心中不良的預感越來越深。如此一來,即便和皇后商量著做手腳,只怕也很難做到了。

  我原是宮內一個份位不高的妃嬪,以李士元的名氣,本以為對我不會太尊重,卻未曾想他禮儀周全,對我恭敬如常,問話也沒有咄咄逼人之氣,全是閒話家常一般。

  他先問我太后薨的前一晚去星輝宮的情形之種種細節,我小心斟酌著回答,把當晚的情形一一復原。不用我添枝加葉,我也知道我的嫌疑最大,加上有心人推波助瀾,便很輕易地讓我處於困境。可看李士元的樣子,卻絲毫沒有被這種情況影響,反而暗皺了眉頭,仿佛發現其中不少疑點似的。

  我心中暗中著急,卻又不敢添加枝葉,以免引起他的懷疑。我想,如此情況之下,只有問清楚了皇后,宮外種種情形是怎麼樣,才能再定計策。可現在皇上插手,皇后恐怕避之不及,她會來嗎?她若要來,只怕也是鋌而走險吧?

  李士元問了我許多的問題,一口一個娘娘,語氣恭敬非常。我只得把當晚的情形一一述說。他未提及我與太后的恩怨,我略感奇怪,便主動問他。他意味深長地望了我一眼,「娘娘,天下是皇上的天下,娘娘如此做,便是回頭是岸,如何做得了殺人動機?更何況娘娘家中被人在宮外追殺的,並非娘娘的親娘。」

  我哭笑不得,心中卻是警惕,原來他已查到了我的娘親是誰。我深感這以油鹽不進,滴水不漏而聞名的李士元並非浪得虛名!

  李士元還向我提及與孔尚宮的對話,告訴我,孔尚宮說的確是事實,但只是人眼看到的事實。我便有些奇怪,便問他,難道還有其他事實不成?他含笑不語。

  李士元問話之後,便向我告辭,還留了兩句雲山霧罩的話給我,「娘娘,命中有時終須有,命裡無時終是無。此案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娘娘您請放心,本官一定會查個水落石出的。」

  我唯有含笑向他表示感謝,望著他略顯老態、身著三品官服的身影漸行漸遠,忽地心中升起一種感覺,這老傢伙當真像是夏侯辰老了的時候!

  我憂心忡忡,一個夏侯辰就難以逃過法眼了,又來了一位如老姜般的夏侯辰似的人物,我的脫身之計還進行得下去嗎?

  可我怎麼都不敢相信夏侯辰會當真幫我脫罪。宮裡牽涉朝政,利益相關,我與其相比,孰重孰輕,相信任何明眼人都一目了然。夏侯辰能登上皇位,本就是一個會審時度勢的人,他會如此,我唯有再一次肯定,必有我不知道的原因在裡面,我不過適逢其會罷了。

  皇上下了旨意徹查此事,無疑在查辦此事的皇后臉上扇了一個耳光,以他們平日裡表現得情深似海的樣子,夏侯辰不知又與皇后達成了什麼協議,才讓皇后平靜下來。最主要的是,不知道現在皇后心裡怎麼想,可有什麼對策沒有?

  自皇上下旨徹查之後,通過獄吏向牢裡的我問好的人倒多了起來,時不時有人送了吃的用的進來,可夏侯辰下了聖旨,一概不許人探監,讓我想向外傳遞消息也不成。

  女獄吏從獄外向我傳遞東西倒是勤快,並不敢有半點藏私,一一交付於我的手上。這一天,她便送來一籃子水果,告訴我這是孔尚宮送與我的。這倒是一個新鮮人,自她攀上皇后的高枝之後,我倒一直沒了她的消息。雖然獄吏前去司膳房幫我拿湯之時,她並未多加為難,更親手在素錦被上縫了幾針向我示好,可也就是如此而已。眾人紛紛往我這裡送東西的時候,她並沒有動靜,而她一向是不落於人後的。如今倒是稀奇了。

  女獄吏籃子遞給我,卻不走開。我明白她的意思,她職責所在,自是得親眼看見裡面是些什麼東西才可能走的。

  我一打開籃子,她便撇了撇嘴,道:「娘娘,孔尚宮位高權重,每月份例也多,怎的就送了這些東西來?」

  籃子裡面是兩種乾果,曬乾的荔枝和蘋果幹。

  這兩樣在宮裡頭的確是不值錢的。聽女獄吏在我耳邊用輕蔑的語氣貶低它們,我便道:「東西雖少,卻也是一份心意。孔尚宮知道我喜歡飲水果茶,特意送這兩樣東西來表示謝意是自然的。」

  那女獄吏便不說什麼,幫我收好了。

  我望著包成小包的那兩樣東西,暗暗冷笑。「如利益幹,則平安無」。她們想要表達的,是這個意思吧。

  孔文珍送來這兩樣東西,並不是她自己的,想必是昭純宮的那位讓她送的。我心中不由一陣失望。照這情形看來,那位看起來滿肚子主意的皇后已然慌了手腳,不去想怎麼計劃下一步,反倒想著是怎麼威脅住我,擺脫自己的責任。

  她雖坐在高位,卻難成大器。我的計劃如要實現,只怕會困難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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