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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


  只有它才有這種燦爛油亮而略帶青綠的黃色,就算是最高明的染匠也染不出來的顏色。

  我相信事皆有因,可我卻想不出,皇后使素環拿了那盛開的蝶蕊去幹什麼。

  蝶蕊有一種奇異的香味,可皇后一向不喜歡太過濃郁的味道,想來也不應該是用來制香吧。

  到了半夜,天空中下起了小雨,天氣忽地轉冷。素潔在屋子裡生起了火,我雖感覺不到屋外面的冷風蕭蕭,卻輾轉難眠,心想這倒是奇了,有夏侯辰在身邊躺著的時候我睡不著覺,想來已有兩三日沒睡好覺了,怎麼今日還是睡不著?

  實在無法入睡,我便叫素潔在熏籠裡加了一些助眠的藥丸子進去。直至整間屋子充滿了那種特有的香味,我才朦朧地睡了過去。

  感覺才睡了幾個時辰,素潔便在門外道:「娘娘,娘娘,醒了吧?」

  我心中有事,本就淺眠,被她一叫,便從夢中驚醒,伸手一摸額頭,竟出了冷汗。我道:「什麼事這麼慌張,還不快進來幫我梳洗?」

  素潔這才快步走了進來,施禮向我稟告:「娘娘,一大早管事太監就來傳令,說是太后薨了,要我們著素裙,頭頂不得簪花。娘娘,外面的台凳桌椅都換上了白錦,連圍牆之上都在掛白布呢!」

  我一驚,從床上坐起,感覺額頭的冷汗更劇。昨晚我才見過太后,她雖怨言頗多,但精神矍鑠,為何今日就薨了呢?而更大的問題則是,她是什麼時候薨的?在我離去多久?

  不知為何,自聽到這個消息開始,我的心就撲通撲通直跳,背脊冷汗直冒。素潔喚了我幾聲:「娘娘,娘娘?」

  我這才醒悟過來,卻發現自己坐在床沿邊上,手指摳住床沿,指甲都差點兒斷了。

  我忙站起身來,定了定神,道:「素潔,幫我找件素點兒的衣服,把屋子裡的鋪錦全換了吧,還有……」

  素潔道:「娘娘,您吩咐的奴婢早做了,娘娘不必憂心。」

  有小宮女捧了一杯茶給我,我一失手,將那茶碰了落地,小宮女嚇得跪在地上渾身直哆嗦。

  望著一地的茶葉殘渣,青花瓷的杯子摔成兩半落在地上,仿若曲終人散,繁華盡落,我問素潔:「前幾日叫你往宮外傳的消息,不知傳了沒有?」

  素潔道:「娘娘,奴婢早就辦得妥妥當當的啦。」

  我點了點頭,望著窗外烏雲盡起的天空,暗暗地想,如若當真像我猜測的那樣,那麼,捉得了我,也跑不了你!

  若你把我當成你砧板上的魚肉,那你便錯了。

  從清晨開始,天氣就灰濛濛的,空中佈滿了陰霾,紅牆碧瓦原本鮮亮的顏色顯得有些陳舊,整個後宮籠罩於一片烏雲之中。宮人們來往都不敢大聲說話,台凳上的紅錦已經收起,全換上了素淡花紋的白錦。內侍監搭梯在紅牆上鋪了白布。眾人緊張而忙碌,卻不聞一絲聲息。

  如此情形,我只待在蘭若軒,身著素衫,頭上未插珠釵,靜靜地等待著。

  即將到來的會是什麼?

  午後剛剛用了膳,就聽見蘭若軒外人聲嘈雜。素潔小跑步進來,神色慌張,道:「娘娘,李公公帶了一大幫人過來……」

  我站起身,遙望遠處被陰霾朦朧了的碧色簷角,心想,終於來了嗎?

  來的是皇后宮中的管事太監李公公。我與皇后關係尚好之時,也曾送了好些好玩意兒給他,平日裡見了我,總要給個笑臉的,可今兒個,他卻一絲笑容都沒有,向我行禮之後,道:「甯娘娘,皇后有請。」

  他身後帶著十幾名太監,想來不光是請我去見皇后這麼簡單,不把蘭若軒翻個底朝天,他是不會罷休的。

  遲鈍如素潔也感覺到了其間的刀鋒,不由自主地偎依於我身旁,「娘娘……」

  我回頭向她道:「李公公看來要搜查蘭若軒,素潔,你叫人配合一下罷。」

  我知道接下來的事我已經不能控制了。我不能控制他領了別人的命令做下手腳,唯有叫素潔警醒一點兒,可素潔向來駑鈍,又怎能敵得過精明而老于世故的李公公?

  我站起身來,叫素潔給我拿了那件紫貂皮的長披,仔細地披在身上,任由素潔為我系上同色的束帶。這件貂皮大氅黑中帶紫,顏色並不鮮豔,李公公見了,倒沒說什麼。

  我一路走出來,蘭若軒的宮人們皆已被人管制,集中於庭院之中跪成一片。我見勢不可擋,唯有微微苦笑。她動手,竟如此之快。

  我被李公公擁著,鑽入四面有帷的小轎。小轎的四周,想必佈滿了李公公的手下,以防我有其他想法。他還叫一名婆子仔細搜了我的身子。我一切聽之任之,皆不做任何反抗。

  坐在封閉的青帳小轎之中,透不進一絲光線。外面的聲息隱隱傳來,到達我的耳邊之時,卻聽不清內容,只感覺語聲窸窣,讓人恐慌而遍體生涼。

  我緊了緊身上的紫貂袍子,撫摸著它柔軟溫暖的表面,微微地笑了。這一次的風雨會給我帶來什麼樣的機遇呢?

  我微閉了雙眼,不去聽轎外傳來的人聲,只感覺轎子穩穩地走著,或轉彎或直行,良久之後,轎子停了下來,想是到了地兒了。

  小太監揭開帷簾,突如其來的光線有些刺眼,卻原來天色雖暗,昭純宮兩側竟點上了琉璃宮燈。我步下轎時,早有小太監圍著,引路宮女在前帶路,竟仿若已把我當成犯人。情況已經壞得不能再壞,但我想,還能再怎麼壞?壞得過大雪飄飛的那一年,我在生死邊緣的掙扎?

  來宮中多年,我何嘗不是時時日日地掙扎在生死邊緣之上。

  引路宮女一路將我引至昭純宮的正殿之上,皇后早端坐於鳳椅之上,著大袖衣,鬢邊簪鳳形紫釵。由於太后新薨,她便未著紅色,只穿了件顏色暗淡的袍服,臉上自是不見絲毫悅色。我不望左右,恭敬地向她行禮,在她叫平身之時,才起身用眼角餘光打量殿內其他人。果然不出所料,孔文珍就站在一角,而素環,則站在皇后身旁,拿起案幾上的瓷壺,為皇后添茶。

  「今日本宮把甯昭華找來,實不得已,萬望甯昭華不要見怪才好。」時鳳芹緩緩地飲了一口茶,才道。

  「皇后娘娘什麼時候召見臣妾,都是臣妾的尊榮,哪裡當得上見怪二字?」我垂首輕輕地道。她沒有再稱我一聲「妹妹」,想來刀已出鞘,便不再收回。

  「本宮一向與甯昭華交好,今兒卻不得不召了甯昭華前來問話,實在是本宮不得已而為之。只因其中關係牽連重大,本宮既掌控六宮事務,便不得不查清楚這件事,以免眾人疑惑,起了爭端,動搖國之根本。」

  聽她洋洋灑灑一大篇下來,無一不冠冕堂皇,我唯有垂了頭,連聲稱是。

  她見我無話可說,便問道:「甯昭華,昨晚申時,你是否帶人前去探望過太后?」

  我答道:「臣妾聽孔尚宮講,太后心悸病發,臣妾帶了尚膳房燉好的藥湯前去探望太后,卻未曾瞧過時辰。」

  孔文珍這時出列證明,「甯娘娘送去的湯藥,的確是奴婢叫司膳房燉煮的,由甯娘娘著人提了過去。其間發生了什麼事,奴婢卻是不知。」

  我知道皇后早已下定了決心,無論我做任何辯解,她必把一切的矛頭都指向我。她一早就布好了局,所以事發之前,我打探不出任何消息,只知道太后薨了,其中過程卻一無所知。我不知道該如何辯解,唯有見一步行一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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